三、纸上村庄 灶边闲谈

在厨艺得到家人一致赞赏的情况下,我正式取代妈妈成为家里的掌勺大厨了。我的下属有锅碗瓢盆,我的装备有柴禾茅草,而我最重要的搭档就是家里那一口土灶。柴禾在那灶腔中劈啪地烧着,暖黄的火舌吐出来烘人的脸,锅里的蒸汽从木盖边缘喷泻而出,整个儿灶房都飘漾着谷物的融融香气。而我身上沾满了棉秆上的碎叶,头发上沾着蓬蓬的尘土,眼睛常常被浓烟呛得直掉泪——土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拥抱着我。土灶和家里的土狗一样,虽不能倾心交谈,却是亲昵有加。

这份亲昵需要我有十二分的耐心去呵护。土灶简直是一个有脾气的娇纵孩子,这鲜明地体现在烧火的过程中。灶腔的柴禾要塞得虚实得度,干湿适宜。倘若一时急了,柴实实地胀满了灶腔,浓烟滚滚,你只有咳嗽流泪的份儿。土灶宛如一个待喂的婴儿一般,伺候不好就会哇哇大哭,毫不理会你的苦心。哪里像煤气灶、电饭煲、微波炉之类,这些动力全源于电、气之类的工业厨具,简直是我们的奴隶,我们要怎样它们就好乖好乖的听从,哪里像土灶这般需要我们在乎灶腔的实与空,柴火的干与湿,火势的大与小?

然而土灶却是所有煮饭烧菜的工具中最具人情味的。它的灶身全是从大地攫取泥土垒起来的,灶洞是空的,灶腔是空的,空乃容万物,有东方的哲理在;它所需煮饭的原料也是在大地上生长的五谷杂粮,烧的是茅草、树枝、棉秆这样大地的毛发。黄昏时分,站在高处看村庄,炊烟袅袅,那是灶的气息,虽有些刺鼻可却是爱人身上一股独特的气味,肌肤可亲的狎昵。它是农业文明的遗留物,多少个乡人家庭就有多少口灶。各式的灶,烧柴火的,拉风箱的,用沼气的,皆有人手的温热和眼睛的凝视。它有着工业厨具所没有的平等从容之魂。

工业厨具容身的空间是厨房,而土灶的所在我更愿意叫它灶屋。土灶赋予了灶屋开放的气质。乡村所有的灶屋就是这样敞开的,它的米香自由自在地流出屋外,乡人一路被想起牵进屋里来。进来的都是客,我会像展示珍宝一样揭开锅盖,腾腾的蒸汽罩上来,让人都忍不住去尝尝新。同时这也是乡人的聚散地。婶娘坐在灶边一边烧火,一边跟着其他妯娌说话。灶台边上的窗台外,扁豆藤爬上了柴垛,一只母鸡扑棱棱地跳过眼前。这边聊得欢,那边锅盖噗哧哧被沸腾的汤水顶浮上来,“哎呦呦,饭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