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上亲人 老杨是我兄弟(第2/5页)

还变了什么呢?

他有一个本子,上面全是这样的语句:我考不考国学研究生呢?考吧,我都二十五了,学出来,都二十八,不好找工作;不考吧,工作也不好找,我不想牺牲自己的爱好。考呢,又要花钱,父母同意吗?我能考过吗?不考,我又该选择怎么走下去呢?……

论证是他的口头禅。每当要做决定,他一定花个很长时间论证。是去还是不去?去了会怎样?不去又怎样?去了怎么去?不去又该怎么面对?去的意义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去?……

他有好几个这样的本子。

饶了我吧。这是我跟老杨说的最多的口头禅。

为了确认银行卡号,他会找我看几次。为了做了一个决定,他会找我问了一次又一次,“我最相信你了,你说这样做行不行啊?”我这个时候就会哭着脸,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的叫,我都快被人整成强迫症了。最终被逼不过,我还是表达了我的看法。他点头说有道理。然后下一次,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见他就同样的问题问另外一个哥们儿,“XX(说出我名字)说得不行,我还是相信你,你说这样行不行啊?”再下一回,他对我说:“XXX(那哥们名字)说得不行,我还是相信你,你说这样行不行啊?”幸好我手边没斧头。

跟老杨的相识很色情。

那个时候认为中文系的人肯定个个是才子才女,进来才发现好多人压根儿连十二金钗是哪些都不知道,有些甚至都没有填这个系就被调进来了。心里好生失望。每回上课,教室里闹哄哄的。唯独见老杨总坐在角落静静地埋头看书。几次走过去,眼睛斜瞟,有时候他在看《庄子》,有时候见他看《论语》,总之很学术,我顿生好感。一次上完自习回寝室,正好走在了一起。我向他搭讪,他也不多说话,客气的应付了几句。沉默了半晌,他突然问我:“你有没有看过黄片?”

每当我提起这一段,未来的钱钟书,未来的陈寅恪,未来著名的国学大师,一脸愤慨,一脸无辜,“你栽赃!你栽赃!”

是的,老杨是我们的国学大师。经史子集,我们虽是中文系的,却翻也不要翻的,更别说看。可是老杨不一样,他是穿着现代衣服的古代书生,一举一动,自有礼仪。

一起搓饭,大家一窝蜂轰到小饭馆里去,老杨不声不响的端好桌椅给女生,碗筷用开水刷完一遍才放到桌上,还不时去厨房看菜炒到了哪一步了。也不忙着去吃饭,而是看着大家有没有少什么的,他赶紧去添。

过马路的时候,只要没有车子往来,行人管他是红灯还是绿灯走过去再说,老杨不,一定要等到绿灯亮才走。

公交车来了,站台上人都往车门口拥过去。老杨在人群后头看着,等到了人都上了车,他才上去。我一路勇猛的拼上车,终于抢到了一个座位,看着他慢悠悠地上来,倒是来气了,“你别这么迂好不好啊?”他倒严肃了,“我们是君子,我们是文化人……”

老杨考了两年研究生,没有考上。那时他研究生考试刚考完,而我也还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一场罕见的大雪埋了整个地面,我从公交车站去接他,互相搀扶着走在滑溜溜的广场,嘴里哈着热气。他一大袋衣物,一大袋书,我们一人一个。走在广场上,四周白茫茫的微光,风簌簌的打在脸上。

老杨的大哥二哥开公司的开公司,做买卖的做买卖,有钱有车有房有媳妇儿有孩子。老杨的家在当地是望族,人脉广,能人多。老杨要通过关系找个好工作,不成问题。老杨不肯,要自己闯。他觉得靠着关系进,总是灰溜溜的不自在,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心里不舒服。可是自己找工作,一份都没有找到。结果还是靠着大哥的关系,进了一个私立高中教书。高中安排给他的课少,工资一个月六百,吃喝不敢放肆。

我和老杨大学最大的遗憾是都没有轰轰烈烈的恋爱一场,只会暗地里暗恋。老杨几乎不跟女生说话。 几乎所有女生都知道老杨暗恋班上的某某某。老杨后来的日子频频跟我提起那一幕:那一天他坐在教室的第四排,快要上课了,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来。这个时候,某某某在前面一排坐下来。当他抬起头时,某某某飘飘长发往后轻轻一甩,露出了半边脸——哇,真是美极了!每当说到这个关口,他都顿一顿,摇头感慨。

大学毕业,天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男生站在女生楼下高喊0312班女生的名字。女生住在六楼,此时都站在窗前,一起往下投斑斓多彩的气球,每一个气球上写着男生的名字。晚上吃散伙饭,男生女生哭成一团。吃完饭,男生送女生到宿舍门口,一个哥们儿对一直暗恋的女孩说我能不能抱抱你,女生同意了。男生把女生紧紧抱在怀里。老杨日后很恨自己,他没有这个男生的勇气,他只能发着长长的短信给某某某,问能不能请她吃饭。某某某回短信说:我在回家的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