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上亲人 街头巷尾皆亲人

一天劳顿,下班回家,每至巷头,必能适时听到一声热络的问候:“下班了?!”感觉就如冰寒天气里递来的一块热毛巾,暖暖的敷在脸上。这一声招呼里,和着平底锅上豆油滚烫的嘶嘶声,翠绿的葱花香,最后汇合到卖煎饼果子的大姐爽利的笑脸上。匆匆点头,算是招呼了,接下来的一条小街上,卖糖葫芦的大爷、做得一手好面的老板娘、炸爆米花的小姑娘,纷至沓来的微笑和招呼,把我早已冻僵的脸捂得热气腾腾了。

一个小吃店,一个小摊子,街头巷尾,拣一个人多处开张,日日夜夜、风雨无阻的做着小本生意。每日价眼里不知挤满了多少来往匆匆的过客。头一个顾客刚走,后面一个接蹱而至,一天下来,可能一个面孔都没有记住,唯独能记住的两张脸——一张脸是人民币上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张脸就是我的了。

小店小摊老板见我,立马眉开了,眼笑了,宛如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兄弟,“你来了?”不用我开口,手马上动起来。倘若是卖水果的,直接称上二斤香蕉,三斤苹果,放进袋子扎好;倘若是卖面的,直接扯面,要宽要薄,不要放辣子;倘若是卖糖葫芦的,直接拔下两根沾着瓜子仁儿、花生仁儿的红枣葫芦……根本不用多费我一句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起我就走,忘带钱了也没关系,“你明天有了再给!谁不认识我还不认识您?”

老板们最心疼我的脖子,千百次的回头客,可不得照顾点。我最怕选择,最怕挑拣,最怕还价,货比三家的事情我干不来。乍到一地住下来,买个洗漱用品吃个面来着,放眼一条街漫漫都是此类店家,便随意进一家。因着老板娘灿烂的微笑,因着价格的公道,因着东西做得漂亮,只要有一个舒心的理由,以后每每消费,我就都到那家店里去,其他的店家再好我瞧也不要瞧的。

忠诚于我,是懒惰的代名词。偶然到得一家面馆吃了一碗油泼扯面,大碗粗面,撒上大蒜末、小葱末,浇上火烫的油,再喝上一碗酽酽的热面汤,别提多香了!于是,接连几个星期,我就成了这家面馆的常客了。要几两?要粗要细?要不要辣子?我只要对老板说一个字“面”,老板立马就知道了。我和老板有了默契感和亲近感。

偶尔,当脚又要不由自主的迈入那家店时,心里竟有些羞涩和反叛。宛如,频频去一个亲戚家,去多了自己都不好意思,非要忸怩一阵才怯怯闪入店门,老板娘依然是咯咯的笑,老板熟稔地拿着我要的东西,此时笑自己真真傻得可以,店家巴不得你天天去呢!再者,去得多了,心里起腻,心想我干吗老去一家,换一家又如何,气兜兜、雄赳赳走出门去,及至到了其他的店门口,一下子又泄了气,惶惶地看原来那家店主可否看见自己的“叛乱”了,就好像有了老婆的人了还到外面去偷腥,真是该打!最终,还是耐不过内心的折磨,又拐到原来那家去了。嗨,一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跟这些个人打交道久了,惊奇地发现,凡是夫妻档的,往往是男老板忠厚老实,木讷不语,老板娘精明活泼,能说会道。且看冒菜馆的、胡辣汤馆的、面包房的、水果摊的,老板娘胖瘦不一,一张张巧嘴,可都是嘟嘟嘟的,出奇的一致。

老板娘何其多,记住的也就一个。那是一家临街转角处的小店铺,卖板栗的。每日下班,腾腾奇异的香味,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刺激我的鼻和胃,勾得我飘飘然扑向了板栗铺前。杨木横桌,搁两大匾,一匾大板栗,十元一斤,一匾小板栗,八元一斤,用薄薄的撒花棉被盖着。要买时,掀开薄被,香气袭人的板栗,探出油亮亮的圆扁身子,诱人地很。

“老板娘,给我四块钱的!”我说。

“十块的?”

“四块的!”

“十块的?”

老板娘欺我四十不分的大舌头呢!她胖胖的脸上,跳着调皮的笑。半天语塞,我突然冒出了一句:“FOUR!”老板娘眯眯小眼瞪出了牛眼的境界:“佛?”“F—O—U—R——FOUR!”边上的顾客,扑嗤笑开了,“人家说英语呢!他要四块钱的!”老板娘呵呵地乐了,边麻利地装上四元的板栗边嗔怪道:“俺是个没得文化的人,小学还没读完呢!你多指教了!”

板栗奇香,日日押我前来。十米之外,老板娘盈盈笑脸,为我绽放,等我走近,大声喊了一声,“佛!”我也嘻嘻地回了一句,“不错,有进步!”

“一在英语里咋说?”

“ONE!”

“碗!”

“TWO!”

“吐!”

……

一趟学下去,竟学到十了。不过,我这个自封的老师颇无成就感。因为我这个老板娘学生,只会说一句,“佛!”其他一考核,全都干净利索地还给我了。她到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蛋说道:“俺是个没得文化的人,笨!今天的板栗,就少算你一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