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上亲人 身为房客

身为房客,我有二怕,一怕房东二怕狗。

租的是个小单间,顶楼。每每下楼,住在底层的房东老大妈,只要碰到我,眼睛刷地亮起,脸紧绷,头啄过来,满心狐疑地问我:“你是哪个房间的?”最开始,我宛如惊弓的逃犯,必毕恭毕敬的给以回答,以为自己的身体散发着危险的恐怖味道。谁知天天下楼,天天都要被她盘问一次,突然发现竟是房东的问题了。我嚷嚷着,“你都问了第九遍了,我不想回答你了!”然后我扭头就走,不管她那张老脸了。

上楼也是问题,脚步刚一踏上到顶楼的楼梯,汹涌的狗吠声滔滔而起。狗窝在顶楼,房东说是用来防盗的。狗高大威猛,狗中的美男子,狗中的革命斗士,见我如见日本鬼子,整个身子都搭在狗窝的栅栏上,恨不得要扑过来。我本高歌,享受下班后的愉悦,此时也噤声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走上来,赶紧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想我也住了不少时间了,狗竟然见我如仇人,看来我的确是个危险分子了。

不过,下有房东严加盘问,上有猎狗咆哮恐吓,是个盗贼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身为房客,我还要感谢他们呢!

当初看上顶楼的这间小房,为的是爱这里的几盘植物。土黄色的大桶里,填上城市上难得一见的泥土,无花果树伸着深绿的枝叶,结着小果子,让荒凉的阳台一下子有了勃勃的生意,实在是恰当得很。走廊上,老绿色的栏杆前,葡萄藤绕着铁丝,开窗看去,也是小小的惊喜。无事的时候,就坐在房子里的破旧的沙发上,看着闲书,让阳光和着清爽的早秋的风流进来,也是一种享受。

享受的还有趴在阳台上看人。楼下是小街,饭馆、面馆一家挨着一家,卖水果的、卖袜子的、卖小配件的,也是花花的乱人眼。人是无时不刻的多,从阳台看下去,宛如黑色的河流,滚滚的浪花就是那是起伏的流动的人头。没有一个人我认识,可是我觉得我认识每一个人。站在高处,我看到无数熟稔的身影,寄住这些陌生的人身上。人流中多的是如我这样来此地谋生的年轻人。看到此,还要再次感谢房东和猎狗。每日必以嘹亮的声音对我,不管是凶是善,好歹也是跟你说话呢。到下面的河流中去,谁跟你说话呢?

最怀念的还是刚来西安住招待所的那对夫妇。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每日出去要到一个地方去面试,都必去问房东。男房东是个老西安,会告诉我坐几路车,向东走多少米,拐个弯就到某某地了。怕我不清楚,又在纸上把大致的路线都画了下来。房东的爱人此时倒上一杯热茶给我,让我边喝边听。让我感动不已。那种扑面而来的人情味儿,在这异乡分外暖人心。

而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呢。刚搬到顶楼的房间时,隔壁一位大妈,四十岁上下,好奇地站在门外,看看我整理东西,笑说道:“被子这么薄啊!”我习惯了跟陌生人之间保持冷漠,可那也是伪装,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一句温暖的问话,竟是十分感动。我赶忙回以笑脸。这样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真诚的笑脸成了稀缺货。而与我同住一层楼的都是来求职谋生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在窗户上贴上报纸、白纸,或者拉上窗帘,各人忙各人的,其他人亦如空气。见与不见,连个脸都记不住。今天这家搬来,明天那家搬走,砖砌的房间流动的房客。

每日下班,总看到那位那天给我打招呼的大妈,落寞地倚在阳台上,空空的看着楼下的人流。心里一阵隐隐的伤感。她没准就是从乡村来的呢!因为要照顾她上班的孩子,而淹留此地。没有一个可心的人能让她适应这个城市。她见了我,又是一笑,“下班了?”我点点头笑回道:“嗳!”然后各自走开。再没有任何话可以说了。记得有一天,突然下起雨来,我的衣服还在阳台上晾着。匆匆赶回去,衣服已经和他人的衣服都被推到了有石棉瓦屋檐的下面。想想这一天,阳台上的人都上班去了,唯有大妈在家。想到此,竟又是一阵涌动的感动。在乡村时,风雨飞来,若是有人家没有赶回来,衣服或者棉花晾在外面,早就有邻居代为收拾。根本不用打一声招呼的。这是朴素的,却在这个时候又是如此难得。

北方的秋,来得分外的早。在阳台上的水池洗衣服,风唦唦地从高空袭来,竟是很冷了。穿个短袖的我,不禁打了几个喷嚏。惹得那只充满革命斗志的猎狗,汪汪吼个不停。房东跺着脚跑出来,站在天井往上看,看看没什么,又回去了。哦,这个房客真讨厌!我替房东和猎狗道出了心里话,兀自嗬嗬地对空茫的天空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