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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该干什么干什么,农村的孩子从没把长大要干的事跟读书挂上号,喂鸭子背“九九表”干吗?锄地要念“啊,喔,鹅”干什么?于是对长大干什么这个问题的思考纯属多余。然而,每当这个时候,宏顺就会神情黯然,再疲倦也要打起精神保持10分钟以上。因为他怕老师告诉队长大伯,那样,长大后队长就会不让他开拖拉机了。

宏顺梦里都开拖拉机,常常突突突地模仿着拖拉机声被老师从梦里拎出来,桌上流下一大摊清口水。宏顺开拖拉机的理想,是那几里外的部队派拖拉机来帮队上耕地时立下的,拖拉机司机每到一处,都喝白糖开水,吃凉拌豌豆、白米饭,把猪儿馋得直翻白眼。队长大伯乐呵呵地说:等今后,咱们队上也买拖拉机……

除了宏顺之外,谁也没有在意队长的这句话,队里一个工分只值8分钱,没谁相信买拖拉机不是神话,但猪儿相信,并从那时开始讨好队长。捡了麦子,别人都用衣服兜了往家里跑,连麸做成水粑子馍,喷香地吃。唯独猪儿捡了,就往队长怀里送,嘴里不断地说:“队长伯伯,捡了麦子交公。”乐得队长笑呵呵地夸猪儿乖,书没白读。猪儿尽管也馋水粑子馍,但还是忍住口水美滋滋地乐,恨得小伙伴直骂宏顺是猪。

然而,宏顺到死也没开成拖拉机。几年后,在一次和邻队抢水的械斗中,队长一努嘴,猪儿孤身杀入对方阵中,被锄棒打成重伤,满脸血淋淋的,拉着队长的手,半天闭不上眼睛。

此后十几年,我一听到理想这个词,就会想起猪儿弥留的那一刻……

诗人张士比亚

张士比亚名叫张士宾,来自川西龙门山脉青嘴山下,来成都之前是一家电厂的电工,因常用糖引诱小孩子听他念诗而被疑为神经病,领导怕他乱拉电闸,于是趁“优化组合”的时候将他优了下来。他也没怎么言语,揣了卖工龄得来的薄薄一沓钞票和二十几本诗集便到了省城。

在省城的最初几天,他挨门拜访了很久之前就想拜访的诗友们,和他们一起为诗歌的命运长吁短叹一回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门差事干干,在这里生活,口袋里的钱就像冰块放进烤箱里那般经不住折腾。

在他找工作的几天里,他的额头几乎被拒绝碰出了茧疤。文凭有吗?发表过许多诗,对不起,您还是去把诗换成文凭再说吧!什么?连电脑都不懂还来应聘,嗬!开什么玩笑?

就在他走投无路准备到九眼桥下的一元店里做最后挣扎的时候,正碰上远房亲戚耿二爷,耿二爷是一家工地上的小包工头,他于是跟着耿二爷到了工棚里。最初,他发自内心瞧不起工棚里的民工们,觉得他们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殊不料这群粗人却是天下最好相处也是最难相处的主儿,他们信奉“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生准则,反之亦然。于是乎,诗人很快便有了张士比亚这个绰号,粗人们说:“莎士比亚如果活着,肯定没他架子大。”

诗人每天早出晚归去找工作,他坚信这又潮又热的工棚绝不是他实现梦想的地方。直到有一天吃晚饭时,某一个粗人敲着锅骂“世上只有猪才吃白食”的时候,他才终于低下头来承认自己百无一用,并主动求耿二爷给他安排活计,成为工棚里正式的一员。

在工地上,除了整出一大堆笑柄之外,他几乎没干成过一件事。最令他愤怒的是,他放在床头上的一株种在罐头瓶里的小草居然将他刺得满手起水泡。这个“引狼入室”的故事成为粗人们经久不衰的经典笑话,每讲必笑,笑声如锯齿般消磨了张士比亚对自己的最后一分信心,他决定将自己生命的句号画进府南河里。他跳河时,怀中抱着他所钟爱的所有诗集,嘴里哼着风萧萧兮易水寒……

想不到这一跳居然还跳出了运气。打捞垃圾的船正好路过,也顺便将他打捞了起来。他和河中散乱的诗集成为第二天报纸上的一则社会新闻。他被救起时对着镜头翻白眼的照片正好被一位在报社兼差的诗友看到。诗友同病相怜,鼎力向主编举荐他。诗人于是成了报人,写新闻居然很快上路,每天玩命地奔波在新闻之间,写稿挣分在报社名列前茅,同事们开玩笑问他:你这么拼命干啥?想当名记嗦?

诗人笑着回答:“我只想证明,热爱诗歌并不妨碍人好好活着……”说这话时,他一脸的真诚。

盼望停电的女人

吃过晚饭,陈婶开始收拾碗筷。老公连茶也来不及喝一口,就坐到书桌前写他的策划方案去了。女儿像猫一样蜷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港台明星们哭笑打闹。儿子则早已被CS游戏勾引,饭才吃了一半便逃到电脑面前去了。陈婶摇摇头,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