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9页)

然而,很快开始安全文明生产了,民工们觉悟很低,理解不到安全文明生产的重要意义,只是觉得那些坐在空调车里的大人物们想出来的新招使他们感到难受,首先,严禁赤膊施工,因为这样很不文明,包工头们很不情愿地接受了文明,在处理品市场买回一大堆不透气不吸汗的厚衣服,把民工们扎扎实实地文明了起来。接来下,报纸的记者们又以暗访和卧底的形式,将民工们半夜在楼上洗澡和小便的镜头偷拍了下来,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又进行了一次专项治理。

天气实在太热,不洗澡确实难以入眠,民工们于是决定以文明的方式到浴室去洗澡,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在三环路以内,很难找到一个浴室,他们每天下班去洗澡,来回的路程足以使他们再出一身大汗。而且,在浴室里文明地洗一回澡,几乎要消耗他们在毒日头下不文明地劳动挣来的几分之一的工钱。这条路自然也堵死了。

后来,有头脑灵光者发现公共厕所其实是个洗澡的好地方,那里气味虽然差点,但有水有地盘,花上几角钱门票,可以在里面美美地冲一回水。这个发现使民工们快乐了十天,在第十一天的时候他们发现,每晚十点,也就是他们下班的时候,厕所的水龙头上就会多一把锁。

民工们又只好黏腻腻地回工棚睡觉,在充满潮气和汗味的工棚里,平常不请自来的瞌睡却怎么也不肯光临。

有人憋不住了,悄悄溜出去,把水管牵进尚未竣工的大楼里悄悄地洗,他们可以止住自己不吹口哨不唱歌不发出任何表达他们洗澡时的快乐的声音,却制止不了水流在地上的声音,这个低弱的声音,却重重地刺激了大楼周围住户们一天比一天脆弱的神经。于是,一个个窗户亮了,接下来就是一片叫骂之声。有人拨110;有人打报社热线。

民工洗澡问题成为新闻媒体最关注的社会问题,专家和学者们在电视上无限痛苦和愤怒地指出:提高外来人口素质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民工们看不到报纸但看得到电视,他们说,我们不想要素质,我们只想一个洗澡的地方……

民工过年

车票船票和各种各样与民工回家相关的费用都大幅度上涨了,这并没有难住民工们渴望回家过年的心情,尽管民工们都很爱惜得来不易的钱,但他们更爱一年难得的一次与亲人的聚会。

年纪小的,口里鼻里早就充满了母亲炮制的老腊肉的香气,还有米坛里装着的那些在秋天梦境里一次又一次出现过的红枣。尽管枣已干了,但那甜味却可以由眼入胃直暖于心的。

年纪稍大点的后生,夜里莫名地就多起梦来,对于他们来说,温暖而充满阳光的梦历来是奢侈品,像包工头的笑脸那样不多见。在这些七彩斑斓的梦中,他们的小莉小芳翠花大菊们正冲着他们羞怯地笑呢!这样的梦使后生们回家的路程变得漫长而亲切,车厢里散发着各种异味的拥挤也不再让他们烦躁不安。

结了婚的大男人们心中想得更多的是家中的床,在外面打工,盖的是铁板样充满汗味和灰土味的被子,既不贴身更不贴心。而家中的被子却不同,虽然也是补了疤的,但洗得很干净,枕头里秋天新摘的芦花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让人不喝酒都感觉到晕乎乎的。

老男人们也许是因为老了的缘故,想老伴手中的酒壶多过想她本人。而他们想得更多的也许是儿孙们:老大在南方打工,今年不会像去年那样被人昧了工钱?老二去年在工地砸伤了脚,今年该是完完整整地回家?他们都能带够孙儿们的学费回来吗?还有,孙儿孙女们捧出来的写着各式各样密密麻麻搞不懂的文字的本本上红钩钩会不会越来越多?

火车装着这些欢乐的和不欢乐的问题日夜兼程地飞奔着。当车窗外小贩们的叫卖声已不再难懂的时候,他们知道:家,近了!

不知是家因为年而亲切还是年因为家而快乐。回到家的民工们已不再是民工了。他们不再穿着包工头们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旧工作服,那些让汗水和水泥灰浆得如同铠甲一样的衣服让他们感觉低人一等。回家了,自然要穿家里的衣服,虽然样式老土些,但暖和干净。年轻后生们,则把在城里想穿但不敢穿的各式城里人穿的衣服从包裹里抖了出来,用水盅装上开水熨平,蹦跳着走乡串户,一脸扬扬得意的气息。但他们脸上在阳光下劳作所留下的印记却让他们常常在不经意中发出一声叹息。

中年夫妻们一回家就关门脱裤子,将男人裤裆里藏着的一沓金贵的大小钞票取出来。女人这时也会从坛子里取出一个本,然后将落满灰的算盘摆上炕头,三下五除二地将这一年来男人出外打工家里欠下的种子钱化肥钱娃娃的学费等等一一扣去。如果剩下的还比较多,男人就会得意地冲着妻子一脸坏坏地笑。如果所剩得不多,男人就低头不语,抓着酒瓶喝得一屋子酒气,往往在这个时候,女人会在他喝醉之前轻叹一声悄悄躲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