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冬雪未曾开(第3/6页)


  玄凌和后妃离开后,太平行宫重又沉寂了下来。我从未在这样的季节静心观赏这座华美的皇家园林。原来一度喧嚣过后,它也是寂寞的。

  远离京城和后宫的日子,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但尽管如此,京中前朝的消息,还是有一星半点秘密地借由小尤传到我的耳里。有时是欣喜,有时是焦急,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切。

  满湖荷花谢了,秋雨萧萧,枯残的荷叶被雨击打的声音让我辗转难眠。

  枫叶红了,菊花开了,大雁南飞了。渐渐秋风也变得冷冽,肃杀之意独浓。待到霜落时,转眼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期间最大的喜事,便是嫂嫂在薛府生下了一个白胖健康的男孩。甄门有后,我亦可放心不少。

  那一日夜深,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缝一件冬日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书。流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乱,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手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陵容抬起头,面带惊异地询问:姐姐怎么了?

  我怕被她看出了心事,忙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捧着书手也酸了。

  陵容扑哧一笑,我总是想不明白,姐姐怎么那么爱看书呢,我见了那一个个蚂蚁似的字就头疼。

  我俯身拾起书,笑笑道:不过是解闷儿罢了。

  我依旧翻开书页,人却是怔怔的了。不管我在不在玄凌身边,他本就是我的一切,我的荣辱、生死、尊卑皆是由他给的,无论我是否全心爱他,是否心甘情愿陪伴在他身边,我们都是一体的。他荣耀时我未必荣耀,而他卑辱时我却一定是卑辱的了。

  而他费心筹谋许久,是一定不能输的。万一,我不敢去想这万一,他若不在了。

  这一点念头一动,自己就心慌意乱了,胸腔一闷,直想哭出来。原来,我是这样害怕他死去;原来,我对他还有这一分真心。

  于此,我才知晓我与玄凌是怎样的一种心系和牵念,利益之外,亦是有真情的吧。

  正出神,陵容推一推我,关切道:姐姐近日老是心神不定,可是有心事么?

  我摇一摇头,正要说话,桌上的红蜡烛从烛芯里毕毕剥剥地一连爆出儿朵火花,在寂静中听来分外撩人。

  陵容却先笑了:灯花爆,喜事到。凭姐姐有什么心事,也尽能了了。

  我明知此事虚无不可靠,然而话却是说到我心头的,不由得唇角便含了笑。

  正说着话,槿汐捧了一盆炭火进来,唤醒了流朱,笑道:天一冷,朱姑娘越发贪睡了。槿汐上前渥一渥我的手,道:娘娘的手有些冷了。说着取了手炉煨在我怀里,兴致勃勃道:奴婢在炭盆里煨了几个芋头,等下便可吃了。

  她这一说,流朱的瞌睡也醒了,陵容喜滋滋道:从前在家还常吃,如今隔了几年没尝了,闻着觉得特别香呢。于是围着炭盆,说说笑笑吃了起来。我恍惚地听他们说笑着,心却远远飞去了紫奥城。

  好消息的传来是在真正入冬的前几日,那日的阳光特别好,我看着流朱和浣碧把被褥都搬了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时不时拿大拍子拍一拍,便有尘灰蓬勃而起,迷迷茫茫的如金色飞舞,有些微的呛人味道。

  我眯着眼躲避日光的强烈。我的日子过得这样琐碎而平凡,而玄凌,他可成功了吗?汝南王也确实不好相与啊。

  正想着,遥遥见湖上有船队驶来,彩旗飘扬,心口一紧,端不知这一来是福是祸。手便下意识伸到了襟中,牢牢蜷握住一把小小的匕首。

  临被叱责的前一晚,玄凌与我在庭院中,他的虎口有些粗糙,抚摸过我的面颊,将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我手中,语气沉沉道:存亡之事,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有不测,你……可以防身。

  我郑重贴身收下:皇上是天命之子,必当顺遂如意。我的唇齿瞬时凌厉决绝,若真是邪而侵正,臣妾绝不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