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九章(第5/7页)

“是间掉的玉米苗,我把它拾了来,你们拿去喂奶牛吧。”伊力哈穆说。

“给我们的?”尼莎汗惊喜地问道,“您不要吗?你们也需要啊!”

“我们只有一头奶羊,那边拾点草也就够了。”

尼莎汗和伊力哈穆的关于玉米苗的谈话引起了阿西穆的注意,他不由得走了出去。怎么不声不响就把麻袋撂到了这里,岂不让玉米苗白白地晒干瘪吗?已经到了间玉米苗的时候了,他怎么没有想起来呢?谁不知道奶牛最爱吃玉米苗,玉米苗对于奶牛就像包子抓饭对于人一样地美味可口!他抱起麻袋,麻袋装得结实、沉重,他感激地看了伊力哈穆一眼,真是个勤快的好人啊!他走到牛棚里,用手掏着、倒着,玉米苗撒了一地。鲜绿多汁的、发着玉米的香味的玉米苗吸引着奶牛哞哞地走了过来,一口叼起了一大捧,摇着头甩掉沾在其他部位的饲草,满足地咀嚼起来。看到奶牛津津有味地嚼玉米苗的样子,阿西穆不由得也跟着奶牛咀嚼的节奏摇头摆尾,咽起吐沫来。似乎,他的肠胃也增加了蠕动和分泌,他的气也顺畅了些,随之他的满头满脑的糊涂阴云开始散开了一条缝。至少,他已经意识到有下地干活的必要了。

就在阿西穆分享着奶牛的喜悦的这一会儿,伊明江悄悄地把他父亲不让姐姐去学校的事告诉给了伊力哈穆。阿西穆回屋来了,他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点血色,他抱歉地看着伊力哈穆,未免过迟了地做手势让道:“请坐!请坐!”然后,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伊力哈穆对于自己的健康情况的问候。

“您有点不安吧?是不是又怕起哎鸠鸡哞鸠鸡来了?”伊力哈穆和悦地问。

“您也说哎鸠鸡哞鸠鸡吗?”阿西穆对伊力哈穆的一语中的深感惊奇。其实,他那一套“学问”对于七队的社员来说是并不陌生的。阿西穆也感到高兴,因为可以和伊力哈穆这样一个有威信的人讨论哎鸠鸡哞鸠鸡的问题,但隐隐又加重了一份疑虑,看,伊力哈穆也承认这个哎鸠鸡哞鸠鸡的存在啦。

“其实,哎鸠鸡哞鸠鸡是历来有的。”伊力哈穆忍住笑说起这个滑稽的名词儿。

“真的有……”阿西穆变了色,方才被奶牛和玉米苗唤醒的一丝丝喜意顿时又消失了。

“什么是哎鸠鸡哞鸠鸡呢?按照老年间的说法,就是那些灾星,那些祸首,那些残害人民、给世界带来大难的妖怪。这样的妖怪难道还少吗?国民党、地主、乡约、乌斯曼匪帮、马仲英匪帮就是这样一批哎鸠鸡哞鸠鸡。侵略中国的日本帝国主义,破坏人民的幸福生活的坏蛋们,也是这样的哎鸠鸡哞鸠鸡。现在,还有一种新式的哎鸠鸡哞鸠鸡,他们在挖咱们的墙角,打你的主意,‘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这就是哎鸠鸡哞鸠鸡的道理。他们总想把我们这儿搞得乱乱的,他们好趁火打劫,乱中伸手得利。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您是说这个……”阿西穆稍觉安定了些。

“当然是说现实的斗争。不然,难道从地缝里真能钻出头上长角的魔鬼?有人民的地方就有哎鸠鸡哞鸠鸡,就像有太阳的地方就有阴影。这就叫做阶级敌人,阶级斗争。正因为有阶级敌人、阶级斗争,才有共产党。”

“这么说,老是有敌人、有斗争,世道真的会乱吗?”阿西穆担忧地问。

“乱什么?谁乱?你乱还是我乱?共产党像天山一样坚强、稳定。小麦正在拔节,玉米正在定株,头茬苜蓿也开始收割了,太阳从东方升起,渠水灌入田地,这里有什么乱的呢?当然,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人家伙是有的,有些胆小的人、动摇的人、糊涂的人一时有点乱也是可能的。但是,这不要紧。过去,遇到难题,我们常说:‘有胡大呢!’这样说着,心里就实在点。胡大的话我们继续说,好啊;但是,人民创造了另一句俗话,遇到什么情况,大家就说:‘有组织!’就是说有党呢,有毛主席呢!”

“您说得当然好,可是我总是怕……”

“您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俗话说得好,害怕本身就是魔鬼,本来没有魔鬼,可有人老是怕魔鬼,魔鬼也就缠住了他……”

“对……那个……吃茶吧。”阿西穆正讷讷嗫嗫的时候,尼莎汗端来了茶锅。

擦干了眼泪,重新洗过了脸的爱弥拉克孜从内室走了出来,她说:“爸爸,我走了……”

阿西穆瞪着眼睛,嘴里像含着个煮鸡蛋似的说不出话来。

“让她去吧!上学是好事情!多么好的姑娘!”伊力哈穆轻声向阿西穆说。

阿西穆仍然不言语。伊力哈穆代阿西穆回答爱弥拉克孜道:“去吧,好好学,毕业以后当个好医生!不过,这一阵子你最好还是回来得勤一些,星期天还是回来看看吧,免得父母不放心。好不好?”最后这个“好不好”,既是问的女儿,也是问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