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九章(第4/7页)

今天早晨,爱弥拉克孜带上几件衣服,又拿了两个小圆馕,准备回学校,这把阿西穆给急坏了。他坚决不准。爱弥拉克孜耐心地给他开导了一上午,他哆嗦着嘴唇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不!不!”伊明江帮着姐姐说了几句话,最后连一辈子尽管思想上保留着各种不同的想法,言语和行动上却从来没有违拗过他的老伴尼莎汗也说了一句:“让她去吧!不是说就要毕业了吗?毕了业当医生,多好!她一个年轻孩子,如果像你一样整天囚在家里,岂不要憋闷死!”

见到有人撑腰,爱弥拉克孜提溜起提包就要走,阿西穆却动手挡住了门,而且不由自主地失声痛哭起来:“在这样的年月,你们却不听我的话了。你们都是好汉子,你们都比我能干!”

尼莎汗心疼可怜的老汉,便转而和女儿商量:“要不,你明天再走?行不?”

爱弥拉克孜又急又恼。现在正是毕业实习最紧张的阶段,一上午已经毫无意义地耽搁过去了,再等半天……到明天父亲的一辈子没有改变过的性格就会有什么改变吗?爱弥拉克孜非要立即走不可。尼莎汗一急,也哭了。爱弥拉克孜想起了自己的不幸;缺少一只手,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又影响美观,她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姑娘……真是罪孽呀!只有在新生活的温暖的光辉照耀下,她才上了学,有了文化,而且即将成为农村所需要的、为人所敬重的医务人员,残而不废,前途光明。但是,糊涂的父亲和软弱的母亲丝毫也不懂得为自己的前途、为自己的一生着想,不断地干扰自己的学业,扯后腿,将来,莫名其妙的啰嗦事还多着哩!想到这里,她不禁哭了起来。

伊明江想起了自己的中途辍学,想起了自己在团支部会上的保证:一定要说服父亲安心生产、好好出工,但父亲却是这样的一脑子糊糊,不可理喻。他又气恼父亲,又怜惜母亲,又同情姐姐,又着急自己完不成团支部交给的任务。他也掉下了眼泪。

就在这个狼狈的时刻,伊力哈穆一步走了进来。

伊力哈穆是按照清晨早茶以前,他和七队的队干部、积极分子的碰头会上的分工,在庄子这边田里干了半天活以后,来到阿西穆家的。让伊力哈穆来做阿西穆的工作不是没有道理的,阿西穆尊敬这个比他年轻得多的伊力哈穆,听伊力哈穆的话,原因之一是:伊力哈穆救过他的命。

六年前,一九五六年初,里希提组织的全区第一个高级农业社刚刚成立,伊力哈穆赶着社里的马车去察布查尔煤矿给社员拉日用的煤。在伊犁,察布查尔的煤质量是最好的。当时尚没有入社的单干户阿西穆赶着自己的由单匹辕马驾着的木轮车去察布查尔,在渡口,他们一起上了摆渡。渡船很大,可以同时容纳许多辆汽车、马车和行人。正在横跨的浪花飞卷的河面拴着一根巨大的钢缆,渡船用滑轮连接在钢缆上,利用迅急的流水的强大的冲力,只要把位置、角度摆恰当,不用人撑篙也不用机械动力,利用水流的分解力,就可以使渡船摆到南岸又摆回北岸。伊力哈穆和阿西穆,分别赶着车加入到熙熙攘攘的大车、小车、汽车、自行车、行人的群体中,上了摆渡。不一会儿,越过滚滚轰响的伊犁河的浊流,渡船已经到达了南岸,就在上岸的时候,阿西穆的辕马突然被一辆汽车引擎的突突声所惊吓,猛地向前一蹿。阿西穆怕惊马连同轮车一齐掉下河,连忙抢上一步想迎头把马压住。谁知这不是平地,他没有从一侧抓住缰绳勒住马打转转的回旋余地。结果,阿西穆只顾顶住马却没有顾自己的脚下,马和车停下了,他自己却被挤到了伊犁河里。周围的人都失声大叫起来。当时在一旁的二十三岁、年轻力壮的伊力哈穆,说时迟那时快,把棉衣一脱一头扎到了河里,还没等急流把阿西穆卷走一把就抓住了阿西穆的腰带,从刺骨的滔滔河水中把阿西穆拖了上来。这总共只用了二十几秒钟的时间,但两个人已经被冲下了四五十米,水流是何等的湍急啊!第二天,从来不讲交际应酬的阿西穆让尼莎汗做了餐奶油面片,阿西穆毕恭毕敬地亲自把伊力哈穆请到了家来,热情招待了一番,并且拿出了二米半条绒、半块砖茶作礼物,以示谢忱。伊力哈穆没有收条绒和砖茶,足足地吃了两大碗面片,一边吃一边向这位中农宣传合作社的优越性,社会主义的光明前途。这以后不久,阿西穆入了社。

“听说您身体不太好,来看看您。”伊力哈穆先开了口。

“唉,噢……”阿西穆不知道说什么好。伊明江连忙擦干眼泪把伊力哈穆让到上首坐下。伊力哈穆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馕来,按照惯例,社员们到庄子劳动总是带上干粮,中午分散到庄子的住户家里喝茶的。这使尼莎汗清醒了些,她问候了两句巧帕汗和米琪儿婉的健康便推门出去备茶,却在廊檐下看到一个立着的大麻袋。“这是谁的?”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