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第2/3页)

进入大门,七拐八拐才转到大厅。厅内灯光很暗,只有嵌在墙壁里的小灯,发出极弱的,星星一样的光。我摸索着在沙发上坐下来,许久,眼睛才适应了周围的暗,才微微看清厅里的一切,一束紫光照着台上的小乐队,一个西班牙人,全身抖动,在如醉如痴地唱日本流行歌曲《大都会》。歌手嗓音宽阔圆润,用嗓分寸掌握极为得体,一听便知是受过训练的专业水平,可惜,场内真正听歌的并没几人。舞池里数对男女,身贴身地搂抱在一起,幽灵一样地从这头荡到那头,从那头菡到这头,我行我素,与音乐毫不发生关系。

左边,一男一女在接物,女的激情难抑,带有明显夸大做作的成分。

右面’一个穿白裙的妞躺在一个男人怀里,男的一只手不住地在妞的肚子上摩挲,脑袋直往妞的胸口上扎。女的一动不动地躺着,裙子直拖到厚厚的长毛绒地毯上……

着黑燕尾服的男侍给我们送来两杯漂着冰块的水,跪在茶几前,恭恭敬敬地摆好,使我感到,在日本,有钱是皇上,没钱是孙子。兜里只有二千元的我,不知今晚是皇上还是孙子。远山说,不能在这里长坐,他让我等待,自己到后面去找洗盘子的阿南。

一会儿,远山和一位被称为“妈妈桑”的中年泊女走过来,“阿南小姐正在忙……”妈妈桑脸上浮着歉意的笑,“二位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今天有几位请了假,实在是脱不开的。希望能多多体谅。”

自始至终对方都在笑,话也说得很得体,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我在琢磨日语“妈妈桑”的含意,不知究竟该译为“女领班”好还是“老鸨”好。字典上没有。

远山拽着我准备离去,妈妈桑恻过身子做出送客的举动。

我翘首朝柜台后面的操作间看,门口挂着厚厚的帘幕,什么也看不见广真对不起。”妈妈桑更深地弯下腰去。

这时,厅内突然乐声大作。一个粗门大嗓,五音不全的男人开始演唱了,有的打口哨,有的击掌助兴。脑袋直往女人胸脯上拱的男人也抬起头来往台上看,敢情是这位长得猩猩般的老头子。黑了个脆的一张脸,长了两只猪眼,鼻子往上翻,嘴唇往下撇,脖下头的老皮火鸡口子似的耷拉着。

穿白裙的女人懒洋洋地抬起身,阿南!是阿南啊!

我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了,站在那里迈不开步子。阿南这身打扮我从未见过,脸儿粉扑扑的,人工的睫毛密而长,在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白裙的最上界限原来只到胳肢窝,白内光光的后脊梁挑逗性地裸着。隆起的,圆滚滚的乳房紧包在纱服下,难怪“老猩猩”往她胸口上扎。

阿南歪歪斜斜地搂着“老猩猩”的脖子,白皙的胳膊在对方黑皮肤的衬托下亮得刺眼。这是与我在一起争论汉语虚词的女学者阿南?是给宫岛做蔬菜沙拉的纯情少女阿南?是给八只猫提供牛奶的善良女子阿南?

胸口紧迫得难受,心里仿佛一下子失了什么。痛楚,酸涩。

远山也看到了,他早已停止了脚步,面孔冷冷的。

“咱们回去吧。”我不安了。

远山没动,也没理我,仍是愣愣地盯着,嘴唇抿得很紧,眼里已冒出丝丝火花。

厅里的阿南感觉到了什么,朝门口看,看见了远山,“腾”地从“黑猩猩”身上爬起来,三两步赶过来,两只手搭在远山的肩上,说远山君来啦”

我今天才知道阿南的身体还会蛇一样扭,还会用出正经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眼神。不久以前,自己还跟她一起讨论学问,一块儿包饺子,简直是绝妙讽刺。

“啊?叶桑……也来了……”阿南发现了站在暗处的我,有些惊惶,长睫毛一上一下飞快地跳动着。她低声地嗔怪远山该把我往这儿领。

“让她见识见识,看看什么是日本。”远山语中颇多揶揄。

阿南很快使自己平静下来,神色坦然地对我说,“今天晚上有人请了假,我得替班。下午的时候我往公寓打过电话,板桥人叔接的,可能他忘了告诉你们。我说我原以为你在后久洗碟子的。”

“是的,早先是洗碟子。”阿南把长发用手指向后梳弄整齐,脚跟一踮一踮的,又恢复了天使般少女的神气,“洗碟子一钟点五百二十元,当酒吧女一钟点一千二,在前头千一个钟头抵得上在后头干两个半钟头,当然在前头划得来。”

我能说什么呢。

“喂,喂,谈完了吧?”“黑猩猩”端着酒杯走过来,一脸不高兴,“今天是我约了她的!”

“是一吗?”远山斜着膀子凑过去,一反往日温义尔雅之派,“我可是早约了的,早晨在家里就约了的。”

对方看着妈妈桑,意思是请妈妈桑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