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4页)

老万说,王组长,我老婆她有病,神经不清楚。

老王说,怎么,你还将她认作老婆吗,你的屁股坐到哪边去了,在这场与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中,你的立场是至关重要的,把日本特务养在家里,这个问题你要向组织交代清楚。

两个外调人员强调说,不是帝国主义,是军国主义。

老王说,不管是帝国还是军国,都是纸老虎。接着大喝一声:把她大(打)翻在地!高当下就被隔离审查起来,关在队部的小屋。几个人连夜轮番审问她,并没人打她,正是盛夏,房内换了百瓦光的灯泡,专照着高的脸,人们又将凳子架在桌子上,再让她蹲上去,颤颤悠悠,一次次地摔下来

没到早晨,她已经被折腾得不人不鬼了。

这已经是很温和很文雅的“帮助”方式了。

三天,不给饭吃,不让睡觉,到第四天,老万来了,送来了一罐小米粥。见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老万悄声告诉高,靠山电那个老孙死了,吊死在屯南边的一片荒地里,老百姓学大寨,平整土地,在荒地里挖出了一坑坑的人骨,说都是日本人干的,与老孙有关老孙就自动死在那儿了。

高说,老孙死得冤。

老万吓得直朝高摆手,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后来,老万掉眼泪了,说他也不想再追问高的来历,他早就感觉到高不是一般良家知女,只是没想到会和日本人有关系。

高问老万外面有没有雾。

老万说,大太阳晒着,哪里有雾。

高说,没有雾就好,我给你说说雾的事情,雾一起我就该上路了。

老万说,你的话我怎听不懂。

高借着一罐小米粥的精神,借着外面没有雾的艳阳天气,给老万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这是她一生中惟一的一次完整、系统的叙述,从此再没有过。

老万听呆了。

老万后来将这一切转述了出去,报告给了工作组,于是日本军嫂的帽子便很自然地戴在了高的头上。她骑着驴,脖子上挂着一串破鞋,这些鞋是从村里搜集来的,七八双破鞋臭烘烘用绳连着。高先是在村街上游,后来坐着架子车到公社,再后来站在拖拉机的车斗里进了县城……不知谁找来了剧团演样板戏的日本军装,给她披挂上,将脸抹得五抹六道,耍社火般地在街上巡游,大人孩子看稀罕一样地在下头指指点点,有人朝她唾,有人扔石头,大家都知道她是将自己的X给日本人操的汉奸卖国贼,丢尽了中国人的脸,她活着的本身就是一个锗误。车下边那些鄙视的、愤怒的、好奇的、厌恶的,甚至是色迷迷的脸在高的视野里形成一个平面,—个一晃而过的平面,她看着他们,却如同没看见—样,她将自己的思路抽出来,抛向天空,让它们在上头荡啊荡,不落下来,让灵魂和肉体分离,她有这样的本事。

不游街的时候她被隔离在队部西头的一间办公室里,绐她一盆水,让她刷那些破鞋,没人看着,也不让她回家。她不识字,不会写交代材料,刷完了鞋就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地傻坐着。

这天晚上,老王过来了,手里捏了张纸,铺在桌上,很严肃地让高进一步交代“军妓”的细节,高就交代日本兵用小刀片将她的身体划得一道道,没有好地方了,让她烂了几个月。

老王问,光划身上,就没弄你的下边?

高说弄了。

老王想知道是怎样“弄了”。

高就给老王讲怎样“弄了”,听得老王眼睛发直,嘴张多大,一再强调“再详细些,再详细”……

高就“再详细些”,讲着讲着高看到老王的“家伙”硬硬地支起来了,喘气也不匀了,那张“记录”的纸一个字没写,早已飞到了桌底下,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靠到了自己身边,和自己并排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了。

老王在高的耳边说,日本男人的“那个”和中国人的有没有不同?

高说她根本没见过日本男人的“那个”。

老王说,怎么可能,你刚才不是还说日本人把他的鸡巴往你的嘴里塞嘛。高说,我闭着眼呢。

老王说,你看看我的“这个”比日本人的怎么样?说着,老王拽过高的手,将它塞进自己的裤裆。

老王问,怎么样?

高说,也没什么不一样。

老王说,你看看这个一样不一样。

说着老王将高压倒在床上,抬手关了灯……

那晚,老王将高干了三次,三次都没尽兴。

队部的院落,秋凉如水,漫起了薄薄的雾。

老万再没露过面,初时还有人看见他在自家的门口坐着,后来也不知所终了。

“文革”时候,失踪一个人是常事,值不得大惊小怪。

高如何到了南大地,如何又进入了张家,成为了张高氏,成为了张大用等六个孩子的妈,她自己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文革”后数年,她儿乎是在流浪中度过的,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飘泊不定的生活,哪甲都不是她的家,哪里都是她的家。有时,恍惚中的她又很清楚,她知道自己要到一个叫做尚村的地方去,她要到那里报到,那里有人在等她,一直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