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我说,是我,管理员让我送垃圾口袋来了。

山本说,给您添麻烦了,请暂时放在门口吧。

对方没有开门的意思,我只好将口袋摘在了大门外面。

这两捆口袋一搁又是一个礼拜。我早晨出门,口袋在儿撂着,中午出门,口袋还纹丝不动地放在那儿,就是说俩老太太一直没开过门,真是怪人。

我担心会出什么事,在国内,常看到外国有的老人死在房间几个月后才被发现的报道,宣传部门主要是通过这样的事来说明资本主义国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我不希望在我的周围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跟丈夫说了我的忧虑,丈夫眼一瞪说,你是有病,看电视里的杀人事件看太多了!

我说,我总是好心。

他说,你别没事找事。

他这个人在国外待的时间长了,心就变得冷了,除了关心自己的工作,关心自己的小家,别的一概不管不问。用他的话说,在国外人际关系简单,不生闲气,好像他在国内工作时同事们给了他多少气受似的。我说,人活着,图的是什么,不就图个人气吗,你时刻想着别人,别人才能想着你,总不能房顶上开窗户,上炕认得老婆下炕认得鞋吧。

他说,我不跟你逗贫嘴,你在家闲一天,不遛遛嘴怕上下嘴唇长在一块儿不是。

两口子没事打嘴仗,有一搭没一搭的自是一种乐趣。

早晨,丈夫去上班。出了门又蹿回来,阵咋呼呼对仍在被窝里的我说,快起来,天上有扛!

这话也就我懂。所谓的“杠”其实指的就是彩虹,老北京的孩子管它叫“杠”。现在北京再说“枉”十个有九个已经不明其意了。但丈夫老改不过来,我真不知道他在大学里是怎么教人家汉语的,误人子弟是肯定无疑的了。

穿着睡衣奔向阳台,看到海面上一片灿烂,天不知什么时候晴了。东面太阳从云端里刚刚露头,万道霞光洒向平静海面,西面,波光粼粼的天尽头幻化出一条绚丽彩虹,从南向北,横贯长空,像一道七彩的门,将这边的山和那边的海连结起来。彩虹随着云彩的飘荡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就到了我的头顶,我就要从彩门下边钻过去了……我高兴得大声叫起来。

贺茂在草坪上也使劲地汪汪,它没见过这个,它也很兴奋。我看见旁边的草坪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发面饼,那些面包都不见了踪影,贺茂的食盆里放着一粒一粒的狗干粮。

彩虹转瞬即逝,就像它的突然出现,一回眸的工夫便已不知踪影。太阳从云彩里钻出来,照得天地一片辉煌;淡淡的雾从山脚下腾起,轻柔地沿着山麓铺散开来;一种叫不上名字的麻色鸟儿,仰着小脑袋像谁要把它杀了一样,拖着长声地尖叫着;一只大尾巴的松鼠从树上出溜下来,匆匆忙忙地钻进了草棵……海面上吹过来很爽利的风,带着特有的腥气,拂过人的脸,就像是谁轻轻地对着你吹气。舒服、惬意!

今天是个大晴天。

我将那沉重的被子晾了出去。

出门倒垃圾,恰逢柴田在扫门口,见了我一弯腰,说“早晨好”,声音轻快自然。柴田的脸画得很清爽,眉宇间透着愉快,穿了件杏黄的衬衫,整个人就像一道亮丽霞光,把我身上的蓝睡袍一下比得没了颜色。我不能将前几天萎缩在昏暗房间内,消极、自闭、变态、沉闷的老人和眼前的舒朗、自信联系起来,或许正如丈夫说的,各家有各家的习惯,各家有各家的隐私,有各家的不便言说。

雨过天晴,老太太们照旧去遛狗,照旧去歌唱,照旧去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小小世界照旧充满了阳光,仿佛那些阴雨连绵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