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6/6页)

只有雅格伏在太太的肩上向他拍着手,一面叫着爸爸。马伯乐看了这情景,眼泪立即满了两眼。

他觉得还是孩子好,孩子是不知道爸爸是失败了回来的。

他坐在桌上吃饭,桌上没有人开口和他讲话。别人所讲的话,好像他也搭不上言。

母亲说:“黄花鱼下来了,这几天便宜,你们有工夫去多买些来,腌上。”

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答应着说去买。

父亲这几天来,一句话不说,银筷子碰着碗边嘤嘤地响。父亲吃完了一碗饭,带妈要接过碗去装饭,老爷一摇头,把饭碗放下,站起来走了。

大黑猫从窗台上跳下来,跳到父亲离开的软椅上蹲着,咕噜咕噜的。那猫是又黑又胖。马伯乐看看它,它看看马伯乐。

马伯乐也只得不饱不饿地吃上一碗饭就退出饭厅来了。

后来父亲就不和马伯乐一张桌吃饭,父亲自己在客厅里边吃。吃完了饭,那漱口的声音非常大,马伯乐觉得很受威胁。

母亲因为父亲的不开心也就冷落多了。老妈子站在旁边是一声不敢响。

雅格叫着要吃蛋汤时,马伯乐用汤匙调了一匙倒在雅格的饭碗里,孩子刚要动手吃,妈妈伸手把饭碗给抢过去了,骂着那孩子:

“这两天肚子不好,馋嘴,还要吃汤泡饭。”

雅格哭起来了。马伯乐说:

“怕什么的,喝点汤怕什么?”

太太抱起孩子就走了,连睬也没有睬他。

全家对待马伯乐,就像《圣经》上说的对待魔鬼的那个样子,连小雅格也不让爸爸到她的身边了。雅格玩着的一个小狗熊,马伯乐拿着看看,那孩子立刻抢过去,突着嘴说:

“你给我,是我的。”

苹果上市的时候,马伯乐给雅格买来了,那孩子正想伸手去拿,妈妈在旁瞪了她一眼,于是她说:“我不要……妈说妈买给我。”

马伯乐感到全家都变了。

马伯乐下了最后的决心,从太太房间搬到自己的书房去了,搬得干干净净,连一点什么也没有留,连箱子带衣裳带鞋袜,都搬过去了。他那跟着他去过两次上海的化学料的肥皂盒,也搬过去了。好像是他与太太分了家。

太太一声也没有响,一眼也没有看他,不用声音同时也不用眼睛表示挽留他,但也没一点反对他的意思,好像说,他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与她是一点也不相干的。

马伯乐最后一次去拿他的肥皂盒时,他故意表示着恶劣的态度,他很强横的样子,一脚就把门踢开了。

眼睛是横着看人的,肥皂盒就在镜台上,他假装看不见,他假装东找西找,在屋里走来走去,开遍了抽屉,他一边开着,他一边用眼梢偷看着太太。太太是躺在床上和孩子玩着。马伯乐想:

“你怎么就不和我说一句话呢?就这么狠心吗?”

到后来他简直乱闹起来。在他生起气来的时候,他的力气是很大的,弄的东西乒乓地乱响,可是太太什么反应也没有,简直没有看见他。于是他就把肥皂盒举起来摔在地上了。

“真他妈的中国人……”

他等了一会,他想太太这回大概受不住了!

可是太太一声没有响,仍是躺在床上和孩子玩着。

马伯乐看看,是一点办法没有了,于是拾起肥皂盒子来,跑到他自己安排好的屋中去。从此他就单独地存在着。

马伯乐很悲哀地过着生活。夜里打开窗子一看,月亮出来了,他说:“月亮出来了,太阳就看不见了。”

外边下雨了,他一出大门他就说:

“下雨了,路就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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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使大林:现译为斯大林。

(2) 果戈里:现译为果戈理。

(3) 法捷也夫:现译为法捷耶夫(1901—1856),苏联作家。

(4) 哥萨克:一个生活在东欧大草原的游牧社群,在历史上以骁勇善战和精湛的骑术著称,是支撑俄国于17世纪往东和南部扩张的主要力量。

(5) 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市的中文原名,是俄罗斯滨海边疆区首府,也是俄罗斯远东地区最大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