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第4/39页)

李治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武则天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来,擦了擦眼泪:“陛下……”

“现在是什么时辰啦?”李治问道。

“已过了三更天了。”

“窗外的山谷里,好像有人在吵吵嚷嚷……”

“陛下,”武则天答道,“那是宫女们在准备马车。”

“马车?”

“明天一早,先帝的嫔妃们就要前往感业寺了。”

“哦……”李治叹息了一声。他想起来,按照朝规,先帝驾崩之后,身边的嫔妃和宫女一律出宫削发为尼。

“这么说,你明天一早也要离开这里了?”李治又问。

武则天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点点头。

“臣妾与陛下今夜一别,便是永诀……”

李治转过脸去看着窗外,山谷中的一条便道上,几辆黑糊糊的马车静泊在淡蓝色的月光中,一些太监和侍从的身影在树林中来回逡巡。

“陛下……”武则天突然拉住李治的手,脸上呈现出既腼腆又放泆的神色,“陛下,在去感业寺之前,就让臣妾最后侍奉陛下一次吧……”

武则天像往常一样含着哀怨与期待的目光大胆地看着李治。她的眼神中所包含的隐秘的成分再一次让李治感到了头晕目眩。在过去的年月中,他曾经一直在寻找自己与她单独相处的时机,现在,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们所处的位置与太宗肃穆阴森的灵堂竟只有一墙之隔。

“可是……”李治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的太监和侍卫在天亮之前是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武则天仿佛看穿了李治的心思,“请陛下快一点……”

李治昏昏沉沉地跟着武则天来到了内室的重重幕帘之中。当李治第一次在灯光下看见她秀美健硕的胴体时,灵堂里僧侣的诵经之声似乎越来越远。压抑不住的快乐的潮水因恐惧和罪孽感在他体内迅速暴涨。

在暗红色的灯光之下,李治感觉到她那袒露的肌肤宛若一面明亮的铜镜,映射出父皇虚胖而略显浮肿的身影,这个影子他怎么也驱赶不掉……

一种神秘的声音伴随着流水般的喘息灌满了他的耳朵,它与其说是来自他的心底,还不如说是来自他焦渴的躯体。

让伦理、罪孽和禁忌统统见鬼去吧。

3

安业寺位于朱雀大街以西约莫三十里之外,原先是蛰伏在长安城外废街中的尼姑庵,在武德九年被改名为感业寺之后,它实际上已成了收容前朝宫女的牢狱。寺内杂树丛生,断垣处处,在残破颓败的佛塔的阴影下,几座低矮的房舍散搁在荒野之中。

武则天和宫女们被遣送到这里的时候,已是六月的初夏。寺院中空气浱闷,除了树上的麻雀和喜鹊不安地鸣叫之外,唯有呆板、滞重的钟声在旷野里回荡。

这天傍晚,武则天和新近入寺的宫女们排着长队来到了一座佛堂前,接受剃度。主持剃度仪式的尼姑名叫法明,看上去约莫六十来岁。从她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出一个女人的影子,她的身材像男人般健壮,嗓音粗犷、有力。法明向宫女们详细说明了寺院的院规以及宫女们必须遵循的种种礼仪之后,开始为她们剪发剃度。

落发的仪式虽无痛苦,但对于那些曾在华丽宫廷尽享优游,欢宴无歇的宫女们来说,仪式本身却显得惊人地残酷:随着蛾黛鬓云悄然落地,过去的岁月已一去不返,她们的残生将在这座荒寂的寺院中度过,除了一堆白骨之外,什么也不会留下来。

剃度仪式刚刚开始,感业寺中就响起了一片号哭之声。排在武则天前面的一个宫女也许被这样一种仪式所包含的不祥内容吓呆了,任凭尼姑们苦苦相劝,怎么也不肯接受剃发。法明见状,笑嘻嘻地朝她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在她脸上扇了几个耳光: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那名宫女立即就不吱声了,泪水在她脸上无声地流淌。

武则天一声不吭地来到佛堂前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动手解开了头上高绾的发髻。她本能地意识到,现在就开始为自己命运的乖戾而哭泣也许还不是时候,她需要冷静下来,积攒起所有的精力来应对正在降临到她身上的一切。法明手里握着一把咔嚓作响的剪刀悄悄地来到她的身后。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哭吗?”法明用讥讽的语调向武则天问道。

“她们在追念先帝的恩德。”武则天不卑不亢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