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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梅用赶忙拉他衣服后襟,“不要乱摸乱动,善太太他们没跟上呢。”宋大福一路小跑,宋梅用一路掣着他,仿佛骑手掣着一匹失控的马。

奔到客堂,被老金拦住,“你是啥人呀,哪能随便进来了。”

宋大福反问:“你是啥人呀。”

宋梅用喘着气,对老金说:“这是我阿哥。”

老金跌足道:“搞不懂你们,到底哪能一桩事体。”

宋梅用道:“老金,菜烧好了吗?”

宋大福学样道:“老金,菜烧好了吗?”

老金对宋梅用道:“早烧好了,谁想你们这么晚,左等右等,都凉掉了。”

这时,倪路得阿方进来了。宋梅用趁机拉宋大福到浴室,逼迫他洗手。宋大福说:“洗什么洗,能把手指头洗出铜钿味道吗,”随意冲了冲,将香皂揣入衣兜,“快快,带我去吃饭。”

到了餐厅,宋大福往进门处的位置一坐,屁股挪来挪去,“刚才那几个人呢,怎么还不来吃。”倪路得洗罢手,换好衣服,梳理一下头发,和佘恩宠一起来了。老金带宋梅用的孩子们下楼。老金将饭菜端上桌。一大盘豆腐渣炒青菜,一锅子八一面粉疙瘩汤。宋梅用给每个人分好。宋大福道:“给我多些,给我多些。”倪路得说:“宋姐,给他用大碗盛。”毛头将筷子调羹依次摆定。倪路得和佘恩宠低了头,开始做祷告。宋大福笑起来,对宋梅用耳语,“奇怪吧,吃饭就吃饭,还要念个咒。”宋梅用拍他一下,将自己的碗移到他面前,“我今天没胃口,你把它吃了。”

宋大福吃得哗啦有声。两碗疙瘩汤落肚,蓦然盯住正对面的战生,仿佛刚看见他似的,说:“阿妹,这是你第几个小囡?”

“第二个。”

“一共几个?”

“五个。”

宋大福数了一遍,指着毛头道:“这个不像。”

宋梅用笑,“这个最懂事了。”

“确实蛮懂事,闷声不响的。男人最怕闲话多,喳喳喳,喳喳喳,跟婆娘一样,”他给毛头挑了一筷豆腐渣,“舅舅赏你的,吃吧,”又问,“妹啊,怎么只看到小囡,你那个男人呢?”

宋梅用假作不闻。

宋大福又问。

宋梅用只得说:“好好吃饭,回头跟你讲。”

余人食罢离席。宋大福舍不得走,将满桌碗盏逐一刮光。勺子一扔,仰瘫在椅子上,“作孽啊作孽,跟了阿妹吃青菜面疙瘩。”

“有的吃不错了,外头多少人挨饿。明天我给你多带点吃的。厚被子要不要?”

“啥意思,今天还想让我回去?”

“小江阴等你呢,走开这么久,也没关照过他。你歇一歇,我送你去站头,太晚了没车。”

“小江阴跟你一样,就想甩脱我。哼,甩得脱吗。还不请你阿哥去屋里坐坐。”

“我屋里厢小。”

“那我找太太去,让她给个大房间我住。”作势要走。

宋梅用赶忙拉住他,叹口气,领他上楼去。宋大福一进屋便四下乱摸,“这么大的房间,还说小,家具挺阔得来,啧啧。”见墙角放了一盒花生粒,油光光的,便抓起一把,逮住杨白兰,往她嘴里塞。宋梅用赶忙拍掉他的手,“作死作死,这是拌过老鼠药的。”

宋大福笑道:“这里也有老鼠啊。”

“哪有老鼠,连苍蝇都没有,但我们不能政治落后啊。里弄发的鼠夹子、蟑螂药、六六粉、苍蝇粘板,总得统统用起来。”

战生在旁大声道:“我是除四害先进,老师表扬过我。”

宋梅用摸摸他脑袋,“虎头可聪明了。每天拿只面盆,涂点肥皂水,跑到校长室门口粘蚊子。上个礼拜开始,他去工人新村赶麻雀,晾衣裳竿子上绑了块布头,让两个弟弟在旁边敲锅盖。卫生员给他们发糕点呢。松糕、马拉糕、条头糕。一根竿子领一份。每天好帮家里省四两粮票。”

宋大福笑了,“这小子脑筋活络,跟他舅舅一样。”

宋梅用忽然拽住白兰,说:“别围着我转圈子,把我都转晕了。虎头带弟妹去阿方那里,毛头帮我把碗洗了。”

孩子们便都走掉。宋大福坐到床上,屁股颠几颠,“真舒服,我要睡这只眠床。”

宋梅用不响。

宋大福睃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想我走,怎么走呢,又没钱买车票。”

宋梅用取了零钱袋,五分一角地给他。宋大福不断叨叨:“不够,不够,不够……”宋梅用抻开袋口给他看,“都给你了。”宋大福接过袋子,见是碎麻布缝的,不值钱,便扔在一边。

毛头进来了,“刚才善太太叫住我,说这件衣服给……他穿。”衣服放在桌上,人又出去。宋梅用抖开来,见是一件开司米中山装,“啊呀,这么好的衣服,以后先生回来不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