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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梅用停了茶室,将方桌长椅叠到墙角。替换衣服和日用物品,堆在桌椅上。又拆了正房的布幔,在灶台后头隔出一间卧室。熟水和混堂生意照旧。杨仁道问:“你不是讲,房子租出去了,就歇口气,只做半天吗。”宋梅用答:“等他们付过房租再说。”

杨仁道忍了半月,忍不住,偷偷找上楼,想讨回剩余的三块定洋。巧娘子敞了房门,拍大腿道:“阿哥你看,房间还没理好呢。我们家的难处,都跟阿姐讲过。怎么她当面好说话,隔手又让你来催。”杨仁道说:“没催,没催,随便问问罢了。”退下来,踅到天井里,对宋梅用说:“这一家子不好惹的。不听我妈的话,总有后悔时候。”

宋梅用已经后悔。那个刘阿福,说是买米买菜,整日在外头闲逛,也不相帮挑个水劈个柴。回来闷声不响的,就把杨家的水桶、柴火拿来用。小混蛋刘扣,越发抖起来,屋前屋后乱钻,不时绊人一脚,顶人一肘。宋梅用差点被他踢倒在地。巧娘子骂刘扣一通,将他锁在楼上。他就趴在窗门口,往下面吐唾沫,扔鼻屎,引得街坊路人找来抱怨。巧娘子就更是了,自说自话添了弹子门挂锁,生怕杨家偷他们东西似的。宋梅用为找藤拍子,进去过一次,见她把正房搞得像狗窟。马桶不倒,衣服不洗。物什乱堆,堆不下的随地扔。地上腻了一层厚厚的灰。她见有一大块黑垢,便伸脚蹭了蹭,不料惊起几十只苍蝇,黑烟似的卷作一堆。原来是一块掉落的菜皮,没人拾捡,早已腐烂了。

宋梅用想到苍蝇,头皮发麻,将手里衣服往晾衣绳上一甩,对杨仁道说:“牙齿舌头还打架呢,想赚钱总要忍着的。”

“忍?忍到啥时候去。你还帮他们说好话,怕我怪你出租房子是吧。你数过灶披间里的酱菜吗,我总感觉少掉很多,肯定被他们偷了。我看接下去要偷钱了。”

“你别瞎讲,人家进门就给一块袁大头,又交了三块定洋,你想想,我们啥都没做,就收了这些钱。”

“说好六块的,只交一半。你晓得吧,我上楼去问他们讨,反倒被那女人说瘪,好像我们欠了他们似的。”杨仁道越说越大声,额角里青筋一涨一涨。蓦地搦起晾衣竿,冲到茶堂,将竿子往天花板上咚咚乱捅,喊道:“赖着租金不付,还吃我家的饭,偷我家的酱菜。”

巧娘子朝下跺脚,“白白拿了我们多少袁大头,倒来污蔑我们。”刘家孩子齐齐跺脚。天花板一阵白垩纷扬。

杨仁道抹着眼睛,呸呸吐掉吃进的灰屑,说:“你们赖账不交钱,我找警察去。”

“找警察最好,把你抓起来坐牢。”

“我没犯法,坐什么牢。”

“你房捐交了吗,警察最讨厌逃税的奸民了。况且你店里人来人往的,保不准有几个小偷汉奸共产党,把你抓起来打一顿关几天,也不吃什么亏。”

杨仁道怔了怔,想说回去,被宋梅用拽住,“现在世道乱,你凡事忍一忍,别老惹事了。”

杨仁道瞅瞅门口看热闹的人,说:“哼,我惹什么事了。”甩了手,闷了头,往天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