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杨仁道犹豫半日，同意下来。宋梅用让他出去探问行情，回来说与巧娘子。两厢还价，定了每月六块租金。先缴付定洋。灶披间两家公用。水费杨家出，电费对半开。房捐地税暂且逃着，日后逃不得了，由宋梅用负担。

待毛头放学，让他帮忙写契约。巧娘子捏了那张红星宣纸，翻来覆去看，“写的啥，读给我听听。莫欺我们不识字，错了什么。”她命毛头连读四遍，确认遍遍字句相同。又数过字数，与所读的相符。再让他把关键字指点出来，看不懂，便道：“罢，罢，阿姐是个实在人，我信你们。”一式两份，按过手印，各自收好。

杨仁道见她作态，心里有了气，说：“晚饭怎么着，你家先烧，还是我家先烧？今天早中两顿，算我们请客了。”宋梅用将手绕到他背后，悄悄掐一记。

巧娘子说：“你们先烧，我们早吃晚吃无所谓。”

宋梅用说：“小把戏们饿吗？吃点酱菜来，垫垫饥。”

“阿姐别多心，快去烧吧。”

“时间早呢，待会儿还有一拨人客。我们开店的，吃得晚，要不你先烧。”

“我男人籴米去了，等着吧。”巧娘子走开，将长凳踢到墙角里，一屁股坐下，插着双手，半眯起眼睛。

夜里，宋梅用烧完饭，端上桌。一揭锅盖子，刘家孩子们围拢来，一只只脏手扒住桌沿，一管管鼻子咝咝吸气。杨仁道扯他们的手。他们便转到后面，看杨家人吃。宋梅用匀出小半锅饭菜，递给刘大丫头，“垫垫肚子。跟你妈去讲，这一歇灶头空了。”刘大丫头说：“妈妈看爸爸不回来，出门找他去了。”说话间，弟妹已扑来抢食。她也闷头吃起来。刘根照例抢不到，急道：“妈妈说了，问梅姑奶奶讨吃的去，嘴巴甜一些。”杨仁道嘁一声。宋梅用推推他，对刘根说：“莫急，我再煮些饭去。”

那边，刘扣对着平生，小眼睛一皱，挤出个鬼脸，“你家房子要给我家住了，你们住到马路上去。”平生嚷起来，“骗人，骗人，江北……”宋梅用一掌撩在他后脑上。平生哭起来。欢生跟着哭。宋梅用骂过几句，哭得更凶。允诺一人买一只康元厂的“小鸡吃米”铁皮发条玩具，才将平生欢生摆平。

食罢，收拾碗筷时，巧娘子回来了，板着个脸，将宋梅用拉到一边，从自己的“大美华”布鞋帮里，掏出三块袁大头，“我们以前住老阿舅家时，表弟媳妇手脚不干净，老在我们箱子里翻翻弄弄，我就让我男人把金条啊银圆啊，找地方埋了起来。现在一时取不出来，手头只剩这么点钱。能不能定洋先将就着。反正我们人在这里，逃不了的。我一定让他去把金银都取来。”宋梅用道：“阿妹客气，定洋也就意思意思。老乡加本家，难道还信不过吗。”收下钱来，标了一张收据。巧娘子这才表情松动下来，抢着洗碗。

宋梅用进屋放好银圆，和杨仁道说了。杨仁道跌足道：“你也忒好讲话。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说好先收六块定洋的。”宋梅用道：“怎么好意思逼他们，都不容易。”杨仁道闷闷的，说：“我总觉得这事不大好。我妈说话一直有道理的。”宋梅用道：“你妈你妈，你跟我过日子，还是跟你妈过日子。”杨仁道忍了气，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