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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梅用的接生婆,也曾给杨仁道前妻接生。几年前,国民政府颁发《助产士条例》,收回了她的接生执照。杨赵氏却说:“生孩子这种事,靠的是经验。什么接生学校,接死学校,净是骗人的。那些个黄毛小丫头,喝了点洋墨水,穿上个白褂子,就抖起来了。自己都没长毛呢,就敢把手伸进别人肚子里掏孩子。她们敢,我可不敢。我只信孙阿姨这样的老手艺。”

孙阿姨带来一口木箱,往地上一搁。取出杀鱼剪刀、杉木面盆、洗硬了的旧毛巾。在床边铺好垫布,命产妇坐上去,让杨赵氏抵着背,抱住腰。孙阿姨在大肚皮上摸摸听听。宋梅用宫缩又至,双手乱抓,抓不住东西,就一把挦住接生婆头发。

孙阿姨顾不得头皮痛,按压腹部道:“用力,用力!”杨赵氏说:“生孩子都要脱层皮的,只有你娇气,叫得这么响,”转头吩咐杨仁道,“你站在这里做啥,下楼烧水去吧,回头买些鸡蛋,给街坊们发红蛋。”杨仁道不舍得,却也帮不上忙,磨磨蹭蹭下楼去。

直至天色微亮,孩子还不出来。宋梅用浸着一身汗,直哼哼。杨赵氏说:“我腰快断了,胸口不舒服,大概又要发病了。”把她放倒在垫布上。孙阿姨打开门窗,拉开抽屉,揭开家具盖子,敞开摆设物件,唱起催生歌来,“大柜小箱开了口,囡囡才敢往外走。”邻居们听了,纷纷开窗道喜,“老板娘要抱孙子了,我们有喜蛋吃了。”杨仁道听得丢魂似的,隔三岔五上楼,被杨赵氏拦回。“生头胎时间都长的,你慌了,你女人会更慌。你给我有点男人样子。”毛头也醒了,进来缩在墙边,默默看着。

“头出来了,头出来了。”孙阿姨喊两声,神情骤变。

杨赵氏终于紧张了,“咋啦?”

孙阿姨抓住的,不是头,是一只脚。她双手顶住那脚,缓缓回缩,直到婴儿双脚齐平。“放松,用力!”又喊又摁的。直至正午,又有东西滑出产门,这次终于是脑袋了。孙阿姨双手托住,匀力拉拽。羊水汩汩不已,脑袋顺着水流往外滑,蓦然卡住。它比正常的大一半。杨赵氏急得叫骂,比产妇声音还响。杨仁道关了店,噔噔上楼,站到宋梅用身边,泪流满面道:“观音娘娘啊,观音娘娘啊。”

宋梅用恍若置身一片白晃晃之中,周围声影模糊,渐离渐远。她收拢全身气力,把它们集向腹腔。喉咙和下身齐齐撕裂,啊一声,孩子出来了。孙阿姨单手抱住,剪刀往盆里一汆,绞断脐带。杨赵氏颤声道:“怎么是个女娃,浑身紫里吧唧的。”

“大概脑瓜子卡得太久,喘不过气了。”孙阿姨抓住婴儿,弹击脚心,拍打屁股。倒拎起来,又抖又甩。杨赵氏凑近,见那一团子肉,血淋淋,滑答答。鼻子不出气,胸膛里却有心跳。她叹气道:“怎么是个女娃。”语气冷下来。杨仁道还在觳觫,声音跟着乱颤,“孙阿姨,帮帮忙,帮帮忙。”

宋梅用歪过脑袋,乜斜屋里的人。想不起他们是谁,在闹什么。蓦地手心作痒,见是毛头,把自己的手,塞在她手里。“梅阿姨。”宋梅用耳朵一凛,清醒了,听杨赵氏在说:“好了,完了,这下心肝也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