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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迮短,冬天仿佛搭在了夏天的尾梢上。杨仁道常趁母亲睡下,去亭子间照顾妻子。他用棉袄裹紧她,又坐在床尾,敞开衣襟,焐住她冰冷的脚。初雪过后,他夜夜提半桶滚水,浸了生姜末,来给她泡脚。又煮一碗水潽蛋,加上红枣桂圆,帮她进补。杨赵氏咕哝,“大男人家的,倒过来伺候女人,不作兴的。”杨仁道诺诺敷衍,照做不误。

夜里,宋梅用泡着脚,嘬着蛋,对杨仁道说:“你妈的话,你也敢不听了。”杨仁道说:“我妈嘴硬心软,其实舍不得你的。”宋梅用道:“那是她生病伤了元气,自知镇不住我。”杨仁道掉转话头,讲起毛头小时候,吃过蚯蚓,骑过大公鸡,还自己爬出老虎灶去,“最好笑的一次,是我妈生病时,他跟我们睡,居然半夜爬进被窝来,以为我们在打架呢,就隔在当中,两只小拳头拼命捶我,哈哈,你记得吧。他小小年纪,就向着你,你以后可别嫌他呀。”

宋梅用没有接话。她在想象自己的孩子。木窗漏一丝风,钻入玻璃罩,逗引着煤油灯火,倏高倏低,忽左忽右。杨仁道瞅瞅她明灭不定的脸,过去调长灯芯。火光大了,稳定了。“梅用,你看这煤油灯,肚皮鼓鼓,像不像女人怀着娃。”

宋梅用笑道:“我看呀,倒像个胖头胖脑的短衫伙计。”

杨仁道也笑了,“我哪里胖头胖脑。”

“第一次见你,你就是个小年轻。现在可胖多了。”

“第一次见我?我已经是个当爹的胖子了,哪是什么小年轻。”

宋梅用顿一顿,说:“你又要当爹了。”

“我要当很多次爹,和你生很多娃。大娃小娃站一排,高高低低。去照相馆拍个全家福,肯定好看得不得了。”

“呸呸,你当是老母鸡下蛋啊。”

“一年一个,十年十个。一辈子时间,慢慢生,”杨仁道将她双脚从凉了的水里撩起,擦干,“索性生他二十个。前弄堂王伯伯,讨了小媳妇,六十岁还生娃呢。”

“小媳妇厉害,我肚子里哪有二十块肉。”

“我胖,补给你。”

宋梅用捏一把他腹上赘肉,笑了。明黄的灯焰,笼起四壁暖色。仿佛外头不曾打仗,每样东西都在该有的位置。他们决定给孩子取名太平,小名二毛。

杨仁道说:“这名字吉利,也好听。我妈会喜欢的。”

宋梅用哼一声,“随她喜不喜欢,就叫‘太平’,老百姓家家的,无非巴望着日子太太平平。”说罢,眉心一缩。

“怎么啦?”

“这两天老是肚皮痛,是不是水潽蛋吃多了?”

“你该睡了。”

“白天睡多了,睡不着。”

“躺着,养养神也好。”杨仁道拎了泡脚木桶出去,没下几级楼梯,便听宋梅用尖叫。桶一扔,冲回来。

“啊呀呀,我小便流出来了。”

“是不是快生了?好像快生了。”

杨赵氏惊醒,从正房过来,见俩年轻人乱作一团。叱道:“天没塌呢,慌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