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3/4页)

“你在准备高考,没必要看这种书吧。”孙离不忍心讲亦赤看书太好高骛远,只问,“回来看见妈妈了吗?你吃了晚饭吗?”

亦赤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大作家!”

孙离伤心地说:“亦赤,我好几年没听你喊一句爸爸了。”

“不喊爸爸你也是我的爸爸呀,喊了你爸爸又如何呢?”

“儿子,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冷漠?爸爸妈妈把你看成宝贝似的,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老大,你不是准备讲我是你们爱情的结晶吧?没那么崇高!那种事儿,动物叫作交配,人类叫作做爱。做爱是你们自己做爱,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你们做爱的副产品,说不定还是你们避孕失败的结果。”亦赤无所谓地笑着。

孙离听得两耳嗡嗡叫,气血冲顶,朝儿子扇了一耳光。亦赤头都没有偏一下,脸上仍有一丝冷冷的笑意,语气一点都没变,说:“说对了是吧?说得你难堪了是吧?你们就是虚伪,什么无聊的事都能找出高尚的意义。”

孙离气得胸闷,半天才说:“你真是个冷血动物啊!父母从小把你带大,哪怕养一条狗也养亲了。”

亦赤回头望着孙离,目光直直地像两根棍子捅过来,说:“你们生了我就得教养我,这是法律赋予你们的责任。我知道你想说要我感恩。抱歉,我对你们没什么恩可感的。不是我自己要到这个世界来,是你们莫名其妙把我带来的。但是请你们放心,你们老了我会赡养你们的,我一定尽法律义务。我会是个守法公民,但你别同我谈崇高。”

听得门钥匙响,知道是喜子回来了。孙离过去接了喜子的包,闻得她身上有酒气。

“亦赤呢,我做好了饭出去的。”喜子换了鞋,“你吃了饭吗?”

孙离脸还黑着,没有说话。

喜子就说:“怎么了?你天天在外吃饭,我问过吗?”

孙离懒得解释,一声不响去书房了。喜子跟进来,说:“写了一篇论文,找地方发表。朋友帮忙约了人,我必须应酬,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教授早评了,馆长的位置也没谁抢你的,还发什么论文?”孙离本来不想说这些事。

喜子说:“你隔上三年不出书试试?读者早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我们大学跟你还不同,得不断地发表论文,不然学术分上不去,年终少拿钱是小事,学术地位就没有保证。我一个女人,你以为我喜欢抛头露面?”

孙离铺开宣纸,写了几个字。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用写字舒缓情绪。喜子说他的字慢慢长进了,他自己却从来都不满意。书家朋友们说,你越是不满意自己的字,就越说明你的字在进步。他有时学着画几笔画。画是画了好几年,却从未敢在外人面前动笔。

喜子在书房坐了会儿,问:“今天去学校的情况如何?”

听孙离前前后后说了,喜子叹息说:“话是你这个道理,但没有必要同教导主任吵。那个姓郭的我见过多次了,不论哪次见面他都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就是他女儿考了个清华吗?也有扫大街的人儿女考清华的呢!亦赤也确实难管,不晓得他种哪个。”

“种我吧,我就是个不讲规矩的人。”孙离说。

喜子听着又生气了:“别什么事都往你自己身上摊,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啊。”

喜子去了儿子房间,说:“亦赤,妈妈不认为你今天的事有什么大错,但你不该在同学们午睡的时候做解剖。你解剖癞蛤蟆,妈妈想着也恶心。我说你呀,还是顽皮了些。”

亦赤头都没有回,只顾在电脑上打游戏。喜子又说:“打游戏的时间,不可以放在学习上吗?你算算时间,离高考还有多久?”

亦赤这才说了话:“朱教授,你讲点契约精神好吗?周末回家用电脑,玩什么由我自己决定。我们已经约定两年了。”

“好吧,我只是建议。我实在看不出电脑游戏有什么意思。”

“我也看不出你们唱老歌有什么意思,我也看不出你们用几句老话教育我有什么意思。”亦赤始终没有回头看妈妈。

喜子放平了心,过去摸着儿子的脑袋,说:“亦赤,你也这么大了,高中一毕业就上大学,认真算起来,你在父母身边的时间不会太多。大学出来就工作,会有你自己的家庭。我们一家人,朝夕相处不会超过二十年。爸爸妈妈都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亦赤轻声说:“放心吧,我同你先生说了,我会尽法律责任的。我是说,你们老了,我负责赡养。”

“难道我们之间只有法律关系吗?”喜子望着儿子的后脑勺,声音颤抖。“我们都会有退休金,老了也可以进养老院。儿子,我们之间不只是法律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