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2页)

记得刚结婚时,夏秋夜逢上好月色,孙离喜欢撩开窗帘睡觉。半夜醒来,月亮照在窗外清凉的樟树上,喜子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月光下的妻子,比白天更好看。有回在月窗下做爱,喜子突然把头微微仰起,她的额角、鼻梁、嘴唇到下巴,一道奇妙的轮廓,叫他心旌飘摇。从那以后,孙离喜欢有意捕捉喜子那道神秘的线条,每次他都感觉到心脏高高空悬着,晃晃悠悠。

月色中游移的那根线条,为何有这么神奇的法力?老天爷在男人身上使了怎样的魔法?他想也许男人爱上女人,本来就是说不清原因的。

男人同女人很不相同。男人听女人说:“我爱你!”男人就会把这个女人抱在怀里。

女人听男人说:“我爱你!”女人却要问:“你为什么爱我呀?”

男人就得搜肠刮肚,说出很多理由。他们的话有些是真的,有些是临时编出来的。他们也许并不想欺骗女人,可是女人需要理由,男人只好让她们满意。

喜子也问过很多为什么,孙离也编过很多理由,但他从来没有告诉她,喜欢她那道神奇的线条。他要是这么说了,喜子会怪他胡说八道。他只得说爱她的善良、聪慧、美丽等等,这些都是套话,可以用在任何女人身上。

男人说出再多爱的理由,女人私下里再怎么心满意足,她们还会说不相信,还得看你做得如何。男人和女人夫妻几十年,女人每天都在看男人的表现。女人就像一架验钞机,时刻验着男人的真假。也许怪不得验钞机,假钞实在太多了。

女人都是爱漂亮的,可男人赞美她们的容颜,也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有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姿色平平,你越说爱她的美丽,她越发不相信你,尽管你说的是真心话。有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漂亮,你越说爱她的美貌,她越会说你忽略了她的内涵。她多半会反问你:“貌美的女人多的是啊!”

孙离会真心赞美妻子的漂亮,只要看到她某个姿态巧倩动人,他就会微笑着说几句好听的话,却总是适可而止。喜子会抿嘴笑笑,瞟他一眼。她这一笑一瞟,也是动人的。孙离很喜欢喜子的唇线,有时他把妻子那道从额角到下巴的神奇线条省略了,单单冥想她的唇线,也会春心荡漾。

孙离忍受着右手的酸麻,又在喜子脸上寻找那道神奇的线条。他稍稍偏一下头,线条很容易就找到了。这条神奇的线条,他发现十多年了。他内心守着这个秘密,一直没让喜子知道。

但是,今天他的心脏并没有高高地空悬着晃悠。喜子背过身去,人仍在睡梦中。孙离就势抽回右手,举在黑暗中摇晃几下。他翻了身,背靠喜子躺着。他就像锅里煎鱼,不停地翻来覆去。越是睡不着,越想上厕所。人就在厕所和床沿间穿梭。却又拉不出东西来,憋着人又发慌。

喜子醒了,说:“知道你怕吵了我,忍着不动,反而更睡不着。你还是睡到那边去吧。”

孙离只道:“没事的,一会儿就睡着了。”

几个晚上都没睡着,孙离只好又回到自己房间。失眠是他的宿疾,自小如此。记得很小的时候,他总是通宵在床上爬来爬去。爸爸妈妈被他吵得不能睡觉,烦得张开巴掌打他屁股。他几乎每个晚上都被打得哇哇哭。

孙离长到八九岁时,爸爸妈妈终于想到他可能有病,才带他去看医生。医生也觉得奇怪,没碰到这么小就不睡觉的孩子。孙离至今还记得,医生笑眯眯地说:“夜里想什么睡不着呢?想大人的事呢?你又太早了些。”

医生和爸爸妈妈都笑了,孙离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多年以后想起那个医生的话,才知道是开他的玩笑。所谓想大人的事,就是想女人。

亦赤小学五年级时,有天吃着晚饭突然放下碗,抬头望着爸爸妈妈,老半天才问道:“你们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喜子望望儿子,又望望孙离。

亦赤说:“你们分居了。《婚姻法》规定,夫妻分居满两年,就可以离婚。”

孙离一听,笑了起来,说:“你这傻儿子,爸爸妈妈这不叫分居。”

那天夜里,喜子问孙离:“怪不怪?儿子这么小就知道《婚姻法》了?”

孙离感觉事情不妙,说:“他肯定是听别人说的。说不定儿子在学校跟同学们议论我俩的事,说我们不在一张床上睡觉,以为这就叫分居。”

喜子长吁短叹,说:“难怪儿子越来越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