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页)

喜子说:“你学盖博学得还蛮像,眼神很叫人疼,可拍结婚照不能这样啊!”

孙离笑了起来,说:“我学他的眼神只是好玩。我担心的是没办法弄成他那发型。”

小县城里还没有摩丝,没法给头发定型。孙离的头发粗而直,一直留着平头。

有天下午,孙离独自在家写小说,突然听得敲门声。知道是喜子回来了,他故意慢慢地开门,先从门缝里逗她。他瞥见了喜子,大吃一惊。原来喜子做头发去了,她想做一个梦露出来。

喜子挤了进来,站在他面前,笑吟吟的。她不说话,等着男人夸她。孙离心想,这简直太难看了!他不好意思直说,可嘴里总得说话,便问:“多少钱?”

喜子的脸马上垮下来,说:“不拍彩照已经很节省了,做个头发还要问价钱!”

孙离知道自己问得很不得体,便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很漂亮,太像梦露了!”

他心里暗想,发型不好没关系,睡觉时压一压,明天起床梳梳,也许会好看些。他更喜欢喜子梳小马尾的样子,随随便便的。

第二天起床,喜子的发型果然乱了。她对着镜子坐了老半天,只说昨天把相照了就好了。她想让恢复昨天的发型,好不容易让头发往两边翘了起来,他俩才手挽着手出门。

他俩到底不好意思像电影剧照那样摆姿势,只是并排坐着咔嚓了两张。走出照相馆,孙离忐忑不安。真不知道照片效果到底如何。孙离悄悄儿瞟了一眼喜子,她的头发往两边翘着,走在街上就像开着一架飞机。

好不容易捱到取相片那天,发现结婚照居然还过得去。喜子露出笑脸,孙离也就放心了。

“拿这张放大吧!”喜子说。

万万没有想到,几天后看到放大的照片,两人都傻眼了。照片放大之后,效果完全变了。颜色黑不是黑,灰不是灰。照片里的孙离颧骨高高的,快把脸撑破了。喜子的头发出奇地夸张,真像是迎面而来的大飞机。

孙离脑子里闪过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越看越像遗像。

他不敢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只道:“喜子,这事儿怪我。照片本来照得不错的,但照相馆放大技术不行。就算叫他们返工,估计也就这样了。这照片是挂不出来的,就不要挂了。”

喜子唉声叹气的,说:“日子近了,重照又来不及了。”

孙离故意逗喜子高兴,说:“谁说结婚非得要照相?我们不要算了。今后想照时补照得了。”

那张放大的照片便被压在了箱子底下,任它慢慢变成文物。

依着乡俗,红白喜事处处都讲兆头的。鞭炮须放得响而连贯,否则就不吉利。喜子爸爸是小学老师,不太相信牛鬼蛇神。她妈妈是个不识字的农妇,凡事按规矩办。喜子妈妈把买回来的鞭炮,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生怕到时候放起来不利索。

可孙离去她家迎亲时,震耳欲聋的鞭炮突然停了下来。喜子爸爸赶快拿烟头去点,啪啪啪地响了几声,又没声息了。她妈妈惊得脸色发青,忙扯了很大一把稻草点燃了,丢到成堆的鞭炮上。鞭炮声重新暴烈地响起来,炸得灰烬和着烟雾四处飘散。喜子的鼻尖落上些稻草灰,孙离拿手去抹。一抹,新娘的鼻子反而黑了。喜子叫孙离快进屋洗脸,他猜自己的脸肯定也黑了。

恋爱是一回事,成家是另一回事。结婚最初很让人失望。恋爱中人都在吃迷魂药,一拿到那个红色结婚证,就如梦方醒了。孙离的梦也许比别人醒得更早,他刚走出婚姻登记处,就感觉身边的女人非常陌生。他简直不敢再看她第二眼,只是紧紧挽着她的手。

孙离自小不喜欢红色,看到红色就会焦躁。他拿到红色封皮的结婚证,看都没有细看,就塞进了喜子的背包。她背着白色人造革包,柔软得就像真皮。小地方看不到真皮包,倒是漂亮的人造革包很多。

喜子知道孙离对颜色极度过敏,选包时总让他拿主意。孙离不喜欢太刺激的颜色,除了讨厌红色,就连光、亮、滑这些字都不喜欢,听着就牙齿发痒,像听见了刀子刮玻璃。

他俩早就搭伙过日子了,可一旦拿到结婚证,好像连屋子里的空气都变了。领结婚证那天,两人很晚才从河边回来。喜子进屋就觉得憋气,站在窗口做深呼吸。孙离站在她身后,很久才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他是想提醒她,该做晚饭了。喜子果然听出他的意思,回头望了望他,站着纹丝不动。孙离重重地吞了一口气,暗嘱自己:今天晚上再也不能吵架。他笑笑,挽起袖子做饭去了。刚才在河边看芦苇,看夕阳,喜子一脸的浪漫。回到家里,怎么就变了呢?

孙离吹着口哨,做了在河边就想好的那道菜:大蒜苗煎金钱蛋。他实在是饿了,端上碗就狼吞虎咽。喜子突然放下筷子,望着他说:“你别吃那么快好吗?听着你吃饭的节奏,我忍不住就要追,弄不好就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