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第4/5页)

家里除了爸爸、妈妈、我,还有一个小弟弟。爸爸个子矮小,身体瘦弱,两条腿走起路来是弯的。爸爸身上总有一股臭烘烘的牛屎味。

妈妈是外乡人。她是怎么嫁给爸爸的我不知道。妈妈长得很好看。我最爱看妈妈洗完澡后的样子。她洗完澡后脸特别白,总是一边哼着歌,一边侧着身子梳理她披在肩膀上的湿漉漉的长发。平常妈妈的头发总是绾在脑后,上面粘着些草叶土灰。

我的记忆里,妈妈从未亲过我,可是她非常爱弟弟。相反,弟弟生下来以后,爸爸变得特别暴躁。他从来不抱弟弟。有时无缘无故,拖过妈妈就打。可是妈妈除了流泪什么也不说。这时候总是我扑过去对着爸爸又踢又咬。弟弟长到四岁的时候,有一天,爸爸突然拖着弟弟就往外走。弟弟细细的胳膊被爸爸使劲儿掐着,我生怕它会断了。弟弟又踢又蹬,小猪一样的尖叫。

你这个孽障,小杂种。走,老子今天带你去见见你那狗日的亲爹。爸爸把吓得已经哭不出声的弟弟拖到村东头。妈妈也连滚带爬地跟在后头。

狗日的,有胆子你就出来,看看你日出来的小杂种。爸爸站在一家人门口大吼。

那是村子里屠夫的家。

屠夫站在门口,两手抱胸,冷冷地望着。

喊哪,快喊你的亲爹!狗杂种,小鸡巴日的。快喊你的亲爹。爸爸一边说,一边揪着弟弟那瘦弱的脖子使劲往地上摁。

放开他,你放开他。你是个畜生!妈妈满身是土跪在地上,伸出手去搂抱弟弟。

你这个贱货!爸爸一脚踹在了妈妈腰上。

妈妈半跪在地上,仰头望着高高站在面前的屠夫。

我永远也忘不了妈妈望着屠夫的那种目光。那是女人爱恨交加的目光,让我心弦欲断,不寒而栗。

后来,族长出面作出了裁决。我妈妈要么被赶出村子,要么接受族规的惩罚。

妈妈为了能够守着我们几个孩子,宁愿接受惩罚。我记得那天是阴历腊月二十一日。早晨,冰冷的太阳刚刚升起。风刮着枯黄的树叶在地面上打转。妈妈跪在祠堂前那棵老樟树下,穿着单薄的上衣匍匐在地上。族长提起一桶热气腾腾的猪血,哗的一声倾倒在妈妈身上。妈妈趴在腥臭的血污里,失声哀号。村里的女人们围了上来,往妈妈身上丢破鞋。直等到看热闹的人慢慢离去,妈妈才抖索着回家。妈妈大病一场,躺了半个月才起床。

那一年,我十一岁。弟弟四岁。

我拼命读书。我以全县初中会考第一名的成绩考上西南林业学校。我又以特优毕业生的资格被保送到林大。我早已不和家人联系。村子里的小姐妹大多到广东打工去了。是她们你一点我一点帮我凑着学费和生活费。我的一个最好的小姐妹,本来叫清莲,到广东后改名叫曼娜。她是我们那一班中最聪明最漂亮的一个。她给一个香港人当了二奶。清莲是给我寄钱最多的人。她对我说:你什么都不要管,一定要把书读出来。为了我,你也要把书读出来。

清莲最喜欢笑。以前只要谁稍稍一逗,她就忍不住发出笑声。她笑的时候总是头猛地向后一仰,尖尖的下巴翘得高高的,笑得浑身颤抖。你要是在她身边,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保准会忍不住和她一起笑起来。

我不知道我的弟弟现在怎样,妈妈现在怎样。我不能去想这些事。我只想着读书,出类拔萃,用学业上的出众来维系我所有的自尊。

甚至,我从来没有意识过我是一个女孩子。

可是现在,现在,我遇到了一个人。我不知该怎么办……

我记得上次节目中,电话里女孩说到这儿,就犹犹豫豫住了口。

高原一直在默默地听着。这时他才说,这位不知名的朋友,一定是位善良可爱的女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有一位男孩子爱上你了,而你也为他怦然心动。你不知所措了,对吗?

高原说得非常轻柔,好像在森林里看见一只小鹿,生怕吓着了它似的。

女孩声音颤抖,应道,是的。他是我同校的学生,比我高一届,是校学生会社会部部长。因为学生会的工作,我们经常在一起。

女孩说,有一天,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一个大森林里,一只雌蚂蚁匆匆忙忙向前赶路。它翻过一片树叶又一片树叶,一心一意要找到它的部落。它已经是个妙龄少女,相信一定能找到一只最优秀的蚂蚁做自己的如意郎君。它匆匆忙忙,走呀走呀,半途中遇到一只雄蚂蚁。它看也不看这只雄蚂蚁一眼。雄蚂蚁说:你停下来,看看我。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只蚂蚁。

雌蚂蚁说: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你是否就是我命里该找的那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