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第2/5页)

可是我还是决定减肥。女人一旦决定了减肥就等于做了一个西绪弗斯。每天推着巨石上山,然后听凭巨石滚下来,又推上山,又滚下来。那是一个怪圈,一种苦役,一种最顽强的对命运的抗争。听说我要减肥,我的女友们纷纷传经送宝。一位女友介绍的经验是每天一个半小时的游泳,还有一位说绝不能吃淀粉类食物,从此呀,你得跟你心爱的黄油杏仁蛋糕拜拜啦。还有吃减肥药、喝醋、腹泻、跳健美操等等。一位已经瘦如干柴的女友说,只有做爱才是最好的减肥运动。看她那兴致勃勃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才从床上爬起来。她其实已经实在是无肥可减了,可还在天天嚷嚷着减肥。她说她丈夫就是爱她的骨感美。等她说完了第四种做爱兼减肥姿势,又准备说第五种的时候,我打断她,问:那我现在跟谁去做爱呀?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我的减肥方法非常简单。每到黄昏,我就在城里漫无目的地瞎逛。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腿酸腰软,筋疲力尽,走到城市行人稀疏,灯火阑珊。然后回来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听高原同那些恩恩怨怨的女人们讲情感故事。我在劳而无功的减肥运动中度过了这个无聊的夏季。

这座城市的夏季炎热,秋季却是孤独的。因为总是阴雨缠绵,使人平添了许多愁绪。我的心情就像季节,总是春夏秋冬地更替着。只是不像季节那么有序。有时我喜欢独处,而今年这个秋季我十分害怕寂寞了。独自散步太孤独,可我又实在不愿意邀那几个唠唠叨叨的女友。我忽发奇想,征个陌生人一道散步。一个黄昏,我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在住处外的小巷子口贴了一则广告:

征散步友。要求:不多话,为人诚实可靠,不过问彼此私生活。身体健康。散步时间:每周一到周五晚十九点至二十二点。一般情况风雨无阻。无报酬。有意者请打电话联系。

贴好广告,刚要转身,我又想加句话。没带笔,就从包里掏出眉笔,加了一句:

男女不限。

我做贼似的,匆匆遁入暮色渐浓的小巷深处。我住的人民银行的宿舍,一个藏在小巷子里的大院。出小巷子就是繁华的香樟大道,紧挨着小巷子口旁边是省图书馆。樟树花开的时候,空气香浓得简直可以用小刀像切割果冻一样切割成块儿。我埋头往巷子深处走,逃也似的,就像在摆脱别人的跟踪。心想这里成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路过,又有多少人会看到这个奇怪的广告呢?那么我家的电话不要响破?会是些什么人打我的电话?今天我走的方向正好同平日相反,巷子越走越深。我边走边抬头看前面天空的光亮,盼着早些儿走出去。我知道前方街光明亮处是榆林大道,却怎么也走不到头。眼看着走过前面的巷子就柳暗花明了,有时分明听到外面的车流声了,可是巷子突然拐了弯,又折回来了。我害怕极了。

终于站在榆林大道上了。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心里踏实多了。望着橙黄色街灯,我在巷子深处的种种惧怕顷刻间消遁了。我想,别人也许会猜测我是个居心叵测的人?或者害怕里面有个陷阱?这样一想,我也就心安了。别人肯定怕我,未必就有人敢来应征。我尽量不再去想自己的荒唐之举,优游自在地散步着。

我慢慢往回走,猛一抬头,望见了我贴广告的那个巷子口。黑蒙蒙的,简直就像魔窟。我又心跳如鼓了,怕得浑身发抖。我想,说不定真的有人会打我家电话呢?敢来应征的也许就不是什么温良之辈。我非常后悔,不该如此孩子气。我真想跑去撕掉那广告,但我根本就不敢再走那条巷子。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干吗要突发奇想,惹是生非呢?也许前夫说得对,我就是只蛾子,老想扑火。眼前没火,也要引火烧身。但是没有办法了,广告早贴出去了,我又不敢再去撕掉它。我甚至不敢再走那条巷子,故意绕了道,从另一条巷子迂回到家。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不像平时那样总是赖床,而是飞快地爬了起来,匆匆洗了脸,妆也化得潦草。早餐也顾不上做,就甩门出去了。我低头在巷子里快步走着,逃也似的。我估计到了自己贴广告的地方了,我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头来。我疑心自己眼睛花了。我贴的广告叫人撕了。只剩下末尾男女不限四个字,眉笔写的,非常刺眼。我没有停下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往前走。我感到背膛麻酥酥的,仿佛有很多人在我身后指指戳戳。

我无法猜测是什么人撕掉了那则广告,更无法猜测那撕广告的人是什么居心。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种不祥的预感阴云一样,成天在我头顶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