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第3/5页)

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我不敢接任何电话,晚上睡下后要好几次起床看门是否关严了。秋风瑟瑟,窗户老有响声。任何响声都会令我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挨到了周末,到底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可又是谁撕了广告呢?又是个阴雨天。深秋的樟树仍是暗绿蓬蓬,但它在风雨中不知怎么总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这时候八一路上的银杏树倒是一年中最漂亮的时候,黄灿灿的像被点燃了。心想着下次散步一定去好好看看。但今天是不想出门了,秋风秋雨太叫人伤神了。

晚饭吃起来也是有头没绪。我拿出几片苏打饼干,冲了一杯咖啡,坐在电视机前胡乱咽了下去。这两天都不敢做饭。前天拿起那把饭勺给自己盛饭的时候,饭勺突然裂开了。那是一把竹饭勺,饭勺前端的边缘用的时间太久,已经磨得两边不对称了。

我盯着饭勺,双手扶着灶台,哇哇地哭起来。哭完我给前夫打了电话。

“您好。”他还是那低低厚厚的声音。

“喂,是我。饭勺坏了,饭勺坏了。”我连哭带嚷。

“喂,你怎么啦?”

“饭勺裂开了。我哭了。”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再买把新的。”他像哄孩子一样对我说。

“不是饭勺的原因,不是饭勺的原因。”我边哭,边蛮不讲理地把电话挂了。

我想自己到了七十岁的时候,还会这样对着他哭吗?他以前宠我就像宠一个孩子,可他的实际年龄比我还小几个月。他是学国际金融的,大学毕业后分在银行。我们分手后他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包括房子。

我俩原来在同一所北方大学读书。同级,不同系。大学第二年的寒假,我俩搭同一班校车到火车站,坐同一趟火车返回南方的同一座城市。更巧的是我俩是同一节车厢。他就坐在我的斜对面,仅隔一条过道。我俩都在相互打量,双方目光都有些躲闪。谁也不知该怎样说出第一句话。火车轰隆轰隆的,慢慢离开了城市。窗外渐渐出现了白雪覆盖的麦田,低矮的灰头灰脑的北方农舍。一群群乌鸦轰地一下飞到这棵杨树上,又轰地一下飞到那棵杨树上,好像心慌意乱的样子。

突然有人大声在我耳边说:

“请问芳名?”

我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望着他,耳朵里只有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

“请问芳名?”

他就站在我身边,稍稍低着头望着我。几年之后,他成了我的丈夫。

十点差五分,我准时打开收音机,指针调到FM103.5兆赫。一段广告之后,高原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准时出现了。

“亲爱的听众朋友,你们好。这里是调频103.5兆赫生活频道《夜色温柔》节目。我是高原。”

高原总是以美国黑人女歌手莎黛唱的一曲《请给我一些爱》作为片头曲。莎黛的声音忧伤神秘,还有一点性感。她轻轻唱道:

上帝啊
请给我财富
请给我智慧
请给我内心的平静
如果你觉得我要求太多
上帝,请给我一点爱

歌声有黑人灵歌的味道,也有爵士曲风格,我百听不厌。高原总是把歌声放得很小,就像莎黛独自喃喃自语,又像她独自跪在上帝面前祈祷。每次听这首歌,我都闭上眼睛,倚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最早打进电话的是一个女人。

“高原,高原,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女人的声音清弱,有点像夏夜草丛里金蛉子发出的叫声。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早两个星期周六的节目里,有一个女人讲了一个故事。其实她只是一个女孩。那个故事让我流了不少眼泪。那个女孩就是这种草虫一样清弱的声音。

女孩在电话里说:

我想说一说我的故事。因为在生活中,我不想跟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说,我想,也没有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愿意听我说。

我是中南林业大学的一名学生,今年二十二岁了。

我学习成绩很好。

我是校运会上八千米长跑冠军。

我是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

我长得也不难看。

可是,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以前,同寝室里一位女同学告诉我,男孩子最讨厌和嘴唇湿漉漉的女孩子接吻。所以和男人接吻的时候,一定要抿紧嘴唇,千万别把牙齿露出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寝室里所有的女孩都哈哈大笑。只有我不知道她们笑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别人吻过我,我更不曾吻过别人。甚至,我的妈妈。

我厌恶男女之间的事。在我看来,那是邪恶的,肮脏的。它只会带来耻辱和眼泪。

我的家乡在贵州的一个大山里。我们的村落窝在黑龙山脚下。村子非常穷。村子里的人大多是同一个姓。我们都姓唐。村子里最有威信的人是族长。村里的人,一旦犯了事,都由族长依族规来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