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3/4页)

丁一和我便都想起了那条四寸宽的袖章。但现在的丁一要坚强得多了,他说:“萨,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萨好像已经知道丁一要问什么了。

“我觉得,嗯……觉得你,并不是很……很快乐。”

“错!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这么说你很快乐?”

“当然。”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问你为什么不是很快乐呢?为什么你不猜我要问你的是,你怎么总是这么快乐呢?”

萨的脸腾地红了,恼羞成怒:“因为,因为你们这些愚蠢的人都是那样问的!”

丁一的应对已近炉火纯青:“那,现在,你该承认我是个聪明人了吧?”

萨无言以对。

“所以,也就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你总是……”那厮故意停顿一下,目光移向远处的风起云涌,“总是这么地,不、很、快、乐?”

萨都快气死了。她忍而再忍,还是恨恨地搡了丁一一把——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丁一和萨的头一回身体接触。那丁当然不气不恼,这一个生来的情种甚至颇觉惬意,这一个天才的“花匠”甚至如获殊荣。哈,现在我已经敢于断言了:此丁必将把萨引入怀中,早晚的事了。

萨扭过身去。

生就的情种并不去管她。

萨悄悄抹泪。

天才的“花匠”知道应该由着她去。

萨站起身来,往回家的路上走。

这风流班头好生精明!你看他:落后几步,默默地一路陪同。

雨来了。风把雨往横里洒,把树叶都翻转过来,把鸟儿追赶得统统不见了踪影,把全世界都淹没在暴雨的轰鸣之中。

“到哪儿去避一会儿吧!”萨说。

——瞧见没有?得让她先说!但在丁一,这倒不是计谋也不是手段——我说过这小子诚实,但我也说过这厮天赋花心难自弃。这不是本事,这是本能,是骨子里滋出来的能耐!(我不禁又想起那个可怕的孩子,其弄权造势的本事,大半也是从基因里头跳出来的吧?)跑上山坡,跑进一个小亭子,全湿透了。咋办?千万可别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男人正人君子似的背过身去,正好还正人君子似的带着几件干衣裳,于是乎自己冻得嘚嘚地抖,却怜花惜玉般或心怀叵测地一定要让女人换上……此丁经我开导多年已深明此理:千万千万可别那样,俗!

于是不俗之事才可能发生。不俗之事,才必然会到来。

泪水和雨水搅在一起,这样好,这样萨也就没啥不好意思了。

她说:“我不快乐,只不过是因为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

她说:“对什么人都是一样地抱着爱的心情,说真的我做不到。”

她说:“其实也没什么。也没有什么太不快乐的。”

她说:“跟秦汉在一起,还是很开心。”

她说:“都怨我自己。是我自己的问题,跟秦汉什么没关系。”

丁一就问:“那,要是没有他呢?”这句话好像伺机已久。

萨立刻接上:“真是还不如没有他呢!”这句话看来埋藏也久。

我想,这时候只要问她一句为什么,保证切中要害。但丁一示意我别急:别这么咄咄逼人,话说到这份上她还能再收回去吗?欲速则不达。/哎哟哎哟,我说丁一吔,你他妈别太过分了吧,照这样下去你都快能当政治家啦!

果然,不用谁问,萨自己就开始说了。总结起来有三点:第一她崇拜秦汉,信此汉即是圣徒。因此她会永远爱他,设若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他,她相信她也依然是爱他的。第二,萨的痛苦并不在于秦汉想不想跟她结婚,也不在于秦汉还爱着谁和谁,而是因为自己还达不到他那样的境界。何以见得呢?比如说吧,实际上,萨并不是很欢迎、甚至是很不欢迎秦汉的那些所谓朋友(原话是“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她希望他们最好都走开,离秦汉远点,别那么不人不鬼地老都来折磨他!她相信,秦汉只有跟她吕萨一起生活才会幸福,才会健康,才能过上人的日子。第三,或许是受了秦汉的影响,萨认为“性,可真是个讨厌的东西”,身体本来就是一副臭皮囊,本来就不干净,性还专门对些最不干净的领域感兴趣。“人,非要那样不可吗”?又脏又丑,又残忍又可笑,不那样就不行?“不那样,只是爱,不行吗?”

“你觉得行吗?”我问。

“为什么不行?”

“你觉得,可能吗?”

“也许,等有一天,我们都老了,”萨望着弥天的雾雨,沉入遐想:“那时候,我们,也许就能了,就能不再受身体的指挥,不再受荷尔蒙的强迫。嘿你说,激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呀?那么一点点儿东西咋恁奇怪,看它把人给整治的!我真是希望没有它,没有它就好了。人们都想永远年轻,可我真是想自己快点儿老了吧!老了,就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两个老人,或者像秦汉希望的那样,是一群,一群老人,一群可爱的老人,没有忌妒,没有猜疑,没有你呀我呀他呀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相互间都是心灵的交流,心灵的需要……那样,那样的话我觉得,秦汉的梦想就会是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