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3/4页)

娥:“就像詹所说的那样:只有有肉体关系的人互相才可能有深刻的了解,否则,你不可能给对方什么有益的忠告……”

丁一:“但那已经不是春梦了,那是成熟的戏剧。我们一直渴望这样的戏剧。但在白天,在这儿和那儿,在一生中最多的时间里我们却演着多么滥糟的角色!就像那些蹩脚的导演,找来个俗套连篇的本子还在说什么‘戏剧是我生命的需要’,幺三喝四地指导你,纠正你。他们只认得白昼,他们看不懂黑夜……”

娥:“而对于一对重逢的旧情人来说,我想,虽然那时他们都已经老了,甚至已经很老了,但那梦寐以求的赤诚相见,仍会像年轻时一样动人……”

是呀,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人们都说我日见苍老,梅姬,如今步履难移。岁月像支无情的笔,在我脸上写下痕迹。他们称我们是老人了,梅姬,像泡沫被浪花冲洗,但你依旧还像从前那样年轻和美丽……我们歌唱幸福的往昔,梅姬,歌唱我们年轻的过去……

①北新桥,雍和宫,水碓子,均为北京的街道名称。

引文:比如秋风,比如写作

夏日将尽,阳光悄然走进屋里,所有随它移动的影子都似陷入了回忆。那时在远处,北方的天边,远得近乎抽象的地方,仔细听,会有些极细微的骚动正仿佛站成一排拉开一线,嗡嗡嘤嘤跃跃欲试,那就是最初的秋风,是秋风正在起程。

近处的一切都还没有什么变化。人们都还穿着短衫,摇着蒲扇,暑气未消草木也还是一片葱茏。惟昆虫们似有觉察,迫于秋天的临近,低吟高唱不舍昼夜。

在随后的日子里,你继续听,远方的声音逐日地将有所不同:像在跳跃,或是谈笑,舒然坦荡阔步而行,仿佛歧路相遇时的寒暄问候,然后同赴一个约会。秋风,绝非肃杀之气,那是一群成长着的魂灵,成长着,由远而近一路壮大。

秋风的行进不可阻挡,逼迫得太阳也收敛了它的宠溺,于是乎草枯叶败落木萧萧,所有的躯体也都随之枯弱,所有的肉身都遇到了麻烦。强大的本能,天赋的才华,旺盛的精力,张狂的欲望和意志,都不得不放弃了以往的自负,以往的自负顷刻间都有了疑问。心魂从而被凸显出来。

因而秋天,是写作的季节。

是听懂了歌唱的季节。

呢喃的絮语代替了疯狂的摇滚,流浪的人从哪儿出发又回到了哪儿。

天与地,山和水,以至人的心里,都在秋风凛然的脚步下变得空阔、安闲。

落叶飘零。

或有绵绵秋雨。

成熟的恋人抑或年老的歌手,望断天涯。

望穿秋水。

望穿了那一条肉体的界线。

那时心魂在肉体之外相遇,目光漫漶得遥远。

万物萧疏,满目凋敝。强悍的肉身落满历史的印迹,天赋的才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因而灵魂破壁而出,欲望皈依了梦想。

本能,锤炼成爱的祭典——性,得禀天意。

细雨唏嘘如歌。

落叶曼妙如舞。

衰老的恋人抑或垂死的歌手,随心所欲。

相互摸索,颤抖的双手仿佛核对遗忘的秘语。

相互抚慰,枯槁的身形如同清点丢失的凭据。

这一向你都在哪儿呀!——

群山再度响遍回声。呼唤终于有了应答:

我,就是你遗忘的秘语。

你,便是我丢失的凭据。

今夕何年?

生死无忌。

秋天,是写作的季节。

(引自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比如摇滚与写作》。)

引文:再比如秋天,一直到冬天

秋天,一直到冬天,都是写作的季节。

一直到死亡。

一直到尘埃埋没了时间,时间封存了往日的波澜。

那时,一个老人,走来喧嚣的歌厅,走到沸腾的广场,坐进角落,坐在一个迟暮之人应该坐的地方,感动于春风从未停歇。

感动于又一代人到了时候。——不管他们以什么形式,什么姿态,以怎样的狂妄与极端,老人都已了如指掌。

不管是怎样地嘶喊,怎样地奔突和无奈,老人知道那不是错误。

你要春天也去谛听秋风吗?难道要少男少女也去看望死亡?不,他们刚刚从那儿醒来。上帝要他们涉过忘川为的是重塑一个四季,重申一条旅程。

他们如期而至。

他们务必要搅动起春天,以其狂热,以其嚣张,风情万种放浪不羁,而后去经历无数夏天中的一个;经历生命的张扬,本能的怂恿,爱的折磨,以及才华横溢却因那肉体的界线而束手无策……以期在漫长夏天的末尾,能够听见秋风。

而这老人,走向他必然的墓地。披一身秋风走向原野,看稻谷金黄,听熟透的果实嘭然落地,闻浩瀚的葵林掀动起浪浪香风……(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比如摇滚与写作》)

然后冬天到了,原野一片旷然。

鸟群向南迁徙。

生命蛰伏于地下,心魂走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