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7页)

聚会结束之后,众人稀稀拉拉散去。走到外面才发现,我和徐行同行。我心里又忐忑了一下:可能所有人和事情都会在毕业前有个了结。我和徐行一起走出巷子,到马路边打车。这是我和徐行大学四年第一次见。

本科四年,我参加同学聚会很少。我总记不清徐行上哪个大学,但应该是不差的学校。他大四就开始实习了,毕业之后据说会进北京一家私企。宴席中我就感觉徐行有一些变化。他在吃饭中间时不时提到,上周去了哪家宾馆,在哪哪培训又见到哪个名人。他说得突兀,在我们清汤寡水的生活里显得格格不入。好几次,李钦嘲笑般站出来顶他。当徐行说你知道万达老总吧,上礼拜我们吃饭时碰见他了。李钦说我不知道万达,我只吃益达。徐行还做出老练通达的样子教导大家要理财,能买理财就买理财,存款只能是吃亏。但他得不到回应。桌上的转盘转得飞快,话题总是转移到娱乐八卦上,即便有寥寥几个人回应他的话,也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对这些事情认真。

走在散场后的小路上,我试图缓解一下他的尴尬。但似乎他并未体察到晚餐时的尴尬。他仍然在延续他的话,说他的工作平台极好,说他们公司涉猎众多,说他们老总多么有钱。他还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我们公司不上市,”徐行说,“好多这种公司都是不上市的。我们公司要上市其实早就能上市,我们老总就是不愿意上。”

“为什么啊?”

“我们老总认为上市了不好操作,反倒不利于公司发展。我们老总其实特别有钱,据说如果上了福布斯排行能排前几名,就是不愿意上而已,说福布斯晦气。有好多这种真正有钱的老总,都不愿意抛头露面。比起这些人,福布斯上面现在那些人都不算什么。 ”

我们想找个路口打车,小饭馆门口不好打,就一路往大马路走。小胡同是单行路,狭窄街面,两侧沿街堆满自行车和摩托车,中间将将能容下一辆小轿车慢慢前蹭,两侧平房开着成排的小门脸,拉面馆、川菜、美甲、小饰品,招牌顶了半个门面大。附近的中学多,晚上也有孩子结伴逛街。我们在人与车之间走走停停,有的时候需要挤进自行车堆里让汽车过。这样的情形中,没有办法多谈话。事实上,也没有多少好谈的。徐行开始劝我给家里理财,现金跑不过通货膨胀。他讲到的理财方式我基本没记住,多半是和他在公司里的经验有关。因为有关,所以我不想听。他并不知道,我在昏暗中回想着原先坐同桌的时候,冬天教室里天寒地冻,我的手怕冷,总是冻成冰,徐行那时候靠暖气坐,上课时就把手放在暖气管上,忍住烫手的温度,把自己的手暖热了,然后握住我的手给我暖一会儿。之后我收到过他表白的字条,又拒绝了那张字条。那个时候的徐行很努力,却总是受同学老师忽略。这种冷落让我们仿佛有一点贴近。我后来想起那字条,一直很难过。

我不知道徐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记忆中的他还是中学时寡言不逾矩的少年。当初也就是他的沉默让我觉得亲切。那时候我没能喜欢上他,但对他一直有一种熟悉的依赖。现在的他开始说酒桌上的江湖话,穿灰条纹短袖 polo衫,在过去的我看来,只有三十五岁以上的人才会穿这类衣服。

徐行问我接下来的去向,我说还没决定要出国还是工作。徐行不赞成我出国。他对出国抱有一种轻蔑的敌视。他开始评论当下的出国潮,相当不以为然,进而又谈到国际政治。他和我见过的一些同学一样,对国内的发展有十分热情的期待,他坚持认为国内目前势头好,正是占领先机的大好时机,欧美国家反倒在走下坡路,此时在国内抓住时势能够大获成功,出国读书反而学不到什么东西,花钱就是买个名头。等将来中国成了第一大国,再回国已经晚了。他说美国的哪个城市已经开始破败了,哪个州像农村一样。其实他没出过国,但议论起来显得头头是道。他的自信缺少来由,但他的乐观却又有某种让人动容的成分。他是那么相信时代正在打开不可阻挡的金矿。

“你家买房了没有?”转过巷口的时候,徐行忽然问我。

“什么?”

“房子买了吗?”

“哦,还没有。”我说。

“现在你家住着的房子产权是谁的?没买下来吗?”

我沉默了一下,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但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明白。

“应该没有。”我说,“还是厂里的房子。”

“厂里的房子?前几年不是转产权吗?那时候都没买吗?”徐行听了,显得相当认真,有点大惊失色似的,“那我跟你说,你回去可赶紧跟你妈妈说,让她买房子。买你家也行,买别的商品房也行。过两年房子还得大涨,越不买越难买。真的,我跟你说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