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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面这样写着:政府不准许任何人在垦场内开赌,或与移民赌博。如政府与包工人斟酌认为可以举行时,亦以移民之间为限,但仍需其领袖监视。至于鸦片,不准外人在垦场内售卖,必要时政府得与鸦片包办人商定,准由移民领袖在垦场内售卖。

条款归条款,别的条款可以无条件执行,但是这种条款,黄泽如怎么说也无法接受。作为一场之主的黄泽如,他再糊涂也不可能糊涂到让自己的同胞吸食鸦片开设赌场的地步。一个鸦片,差点把中国给毁了。道光年间,以林则徐为代表的有识之士都能以"因鸦片泛滥,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纳之银"上书朝廷,将英美商两万多箱鸦片在虎门付之一炬。他黄泽如岂能为了一己之利,而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他难道连自己的老祖宗都不如?

但问题就糟糕在这时的沙王已经把那件事当真了。他想在垦场获取利益的心情已经实在等得太久了,以至于等得他心烦气躁,对黄泽如产生了深深的怨气。一个是从黄泽如拒绝在垦场里出售鸦片,开设赌场的事情看,他觉得黄泽如并不是他理想的合作伙伴。而现在不合作,将来就会在更多方面的事情上不合作,一旦垦场有新的发展,实力增强,那就更难驾驭。二是感到政府对垦场的直接干预太少,获利太少。现在的状况是垦场的一切事务都由黄泽如单独处理,政府所做的不过是为垦场服务的事务性工作,如修建路桥,运输等等,反显得处处被动。作为他来说,这些都不是他能够容忍的。他不可能让时间一年又一年地白白流逝过去,却未能在垦场抽取毫厘。为了这件事,他曾经多次派人到垦场通知黄泽如开设赌场和经营鸦片,黄泽如却一直置若罔闻,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眼里,这让他愤怒不已,觉得自己不可能继续跟黄泽如合作下去,他必须把黄泽如赶走,重新找一个听话的人来管理垦场。于是,在一个天气不好也不坏的日子里,布鲁克终于亲自带着他的随从来到了这个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垦场。布鲁克首先被那块巨幅"新福建垦场"吸引住了,他一点也不懂汉语,这时他问随从那上面写的什么,随从立即向他如实作了报告。布鲁克马上心生不悦,说,这里是沙捞越,是诗巫,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大英帝国的,怎么可以叫"新福建"呢?简直乱弹琴!一个随从说,这事当初在合约里就是这样写的。布鲁克认真起来说,合约里真的是这样写的吗?随从说是。布鲁克说,我当时看来是犯糊涂了!

沙王布鲁克找到垦场,准备对黄泽如他们兴师问罪的时候,黄泽如和陈可镜其实还一无所知。黄泽如当时还站在讲台上,给他的学生们讲述远离他们的文明古国和祖国的美好河山。在那些学生当中,除去佑国、佑娘和山子外,其他学生多为居住在垦场附近的侨民子女。他们过去因没学可上,呆在家里。听说垦场办了学校,便都来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那些垦民的子女,他们是前几年刚刚随他们的父母从中国来到南洋的。他们不像那些在南洋出生的孩子,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祖国到底是啥样子的,他们就是从那边来的。尽管他们还小,不可能像大人一样对自己的祖国有着比较深刻的认识,但他们毕竟对自己的祖国是了解的,正因为了解,他们才觉得自己的祖国并没有像黄泽如说的那样好。这时便有学生说,黄老师,你把咱们中国讲得过分好了,我们咋就没看出来呢?如果真的那么好,我们还到南洋来干什么?黄泽如说,我们中国眼下是一点也不好,朝廷腐败,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但那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好起来的。又有学生说,黄老师,那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看到呢?黄泽如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准。不过,依我看,就算我们这一代人看不到,你们这一代人总可以看到吧。

说话间陈可镜匆匆忙忙赶来告诉黄泽如说沙王布鲁克来垦场了,这让黄泽如大出意外,他更不可能想到沙王是专门到垦场来跟他们下最后通牒的。布鲁克告诉黄泽如说,他一直非常关注垦场的发展,现在垦场已经初获成功,移民来了,荒地也开垦出来了,而且经营的各种作物都有了尚属满意的收获。因此,当初垦场刚开办时向政府借贷的那笔三万元债务一天也不能再拖下去,应该立即归还了。他让黄泽如必须在五天之内把钱还掉,否则,政府将采取强制措施加以干涉。从布鲁克的角度上说,那三万元确实不是一笔小数字,因为当时沙捞越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几十万元而已。

布鲁克非常精明,他不可能跟黄泽如他们就事论事,直截了当说他对黄泽如他们不按照他的意愿去做表示不满,想把黄泽如换掉,让一个他们认为可以控制得住的人去当场主。他使黄泽如所感觉到的不过是他在正当的履行一桩公事。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知道,他的这步棋一走出去,黄泽如自然会作出两种选择:其一,按照沙政府的意愿,马上在垦场开设赌场,销售鸦片;其二,还不起钱,卷起背包离开垦场。其中前面一点,沙王不抱任何希望,觉得要一下子让黄泽如屈服于他,那是很难很难的,如果那么容易改变黄泽如,几年时间,黄泽如早就按沙政府的意思去做了,也不会拖到今天。后面一点,不是说黄泽如就可以做到,而是更难以做到,或者说,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布鲁克心里太清楚了,眼前要让黄泽如拿出三万元,简直比上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