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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桂来了,和甘运来作了寒暄。

这次甘运来专程从汉口回笨花,是为向家盖房的事。近来,顺容越是在汉口住着不走,向喜就越发为家里盖房的事费心思。他先把每月的饷银拿出一半交给甘运来,叫甘运来存到英国银行,说中国银行朝三暮四不稳妥。接着,向喜又日夜不停地构思着笨花向家的建筑计划,一有闲暇就和甘运来讨论实现这个计划的可能性。顺容对向喜饷银的“锐减”,自然是要过问的,向喜就说,没见政府又换了国务总理,王大人几次到北京催饷也催不下来,军饷拨不下来这军心还不稳呢。顺容半信半疑地去问王占元的太太,王太太知道向大人家里的事,便说,王大人是去过北京。顺容不再问了,只对向喜说,手里再紧,我保定的爹娘你也得管哪。向喜也不与她争执,叫过甘运来说,这月要多往保定寄几块钱,别写错了门牌号码,保定东大街一百五十三号。

甘运来在笨花传达向喜的建筑计划。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图纸铺在红石板上。向桂低头凑近图纸看,向文成却不看图纸,只是不动声色地看天。笨花的天很蓝,他看见天上就有一幅图画,那正是他家未来的宅院。向桂左看图右看图怎么也看不明白,就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呀,现时咱们坐在哪儿说话呀?”

向文成还是不看图,却心中有数地回答叔叔说:“咱们正坐在图的东北角。”

向桂说:“这图上哪儿是东西南北呀?”

甘运来说:“这是按照军用地图的规矩画的,我见向大人画过,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向桂看看还在看天的向文成说:“文成,你不看图,怎么知道咱坐在这图的东北角说话呀?”

向文成说:“除却东北角,咱们没地方坐。”

向桂说:“这又是怎么说的?”

向文成说:“叔叔你想,现时咱这老房子东边临街,你盖房横竖不能往街上发展,要发展只能向西向南扩。咱这老房子西边南边才有空地,眼下你不坐在地图的东北角你坐在哪儿呀?”

甘运来看看向桂又看看向文成,带出敬佩的口气说:“文成是怎么掐算的?”

向文成说:“用不着掐算,只是推算。”

同艾也抑制不住赞美的语气说:“看这孩子。”每逢看到向文成的聪慧过人之处,她便想到文成五岁那年躺在保定金庄炕上害病的样子,越发觉出儿子的可怜不待见,也越发忍不住要夸儿子几句。

向文成又问甘运来:“我爹的计划,向西大概是十五间房的宽度吧?”他只问着甘运来,还是不看图。

甘运来说:“西边画着一个土坑。”

向桂就说:“从这棵枣树到土坑,大约摸也就是十五六间的量。”

甘运来说:“文成又猜对了。”

向文成说:“这分明是个东西狭、南北长的大宅院。向南,兴许能到前街口,五是五,五五二十五……”向文成独自心算一阵说:“哈,这宅院可不短!”

向文成自顾自对宅院的面积做着估摸,甘运来又根据向喜的口述,把宅院的具体分割做着解释。他一边解释一边对向文成说:“文成,过来一起看看图吧。”

向文成说:“不用看。大门洞肯定朝东,进门还有个长门洞,我爹这是计划在门洞挂几块匾。顺着长门洞一字排开三全院子,这是住宅。越过最后一全住宅又是一全柳暗花明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五间西屋,我爹要当客厅用;厨房、仓房是东屋;此外还要规划出牲口棚、长工屋、碾、磨道、粪坑和男女厕所。再往西,也就是现在的土坑,是个居连,种花、种菜——可是,没井。”

甘运来说:“向南呢,还没说向南呢。”他是故意要考向文成了。

向文成说:“向南地方远是远,目前我爹尚无什么正经建筑规划。南边现在有一片枣树,不用动,先圈进来,也是备用,也算一景,将来立块石头题个字,叫:秋枣玲珑。”

向桂听着向文成说得像真的似的,便不断观察甘运来,意思是,这图我也看不懂,我侄子说的这套话到底对付不对付啊。

甘运来对向桂和同艾说:“桂叔、太太,实话说,我服了。这是怎么鼓捣的呀,刘伯温、诸葛亮也不过如此吧。”

同艾得意着说:“别夸他了,越夸他越逞能。”

秀芝来来回回地拿个水汆给大家倒水,也有茶叶,是南方的绿茶,有点陈。她看着眼前的丈夫,听着向家的宅院前景,心满意足地只笑不说话。她看见丈夫的裤腿一个高一个低,线袜子筒也掉到脚脖上,便想今后她该怎样提醒他的仪容。

甘运来对向文成的能掐会算很是兴趣浓厚,他有些兴奋地说:“文成,我还是想知道你这里的窍门,怎么你没看图就能一说一个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