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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文成到了娶亲的年龄。他和母亲同艾从汉口回笨花是三年前的事了。向文成小时候家里就给他定了亲,媳妇是淤城村人。淤城在笨花西边,离笨花五里,挨着孝河。

向文成要娶亲,远在汉口的向喜十分惦记。向喜计划着要把儿子向文成的婚事办得体面、排场。他还常常忆起他娶同艾时的尴尬,那时同艾虽然也坐了轿,可他迎亲时只穿了件蓝洋布大褂,大褂还是借的。那时向家只有粗布,买不起洋布。粗布不能做大褂,只能做大袄。粗布做的大褂不垂,打着挺儿,穿起来像戏台上武生穿的“靠”。大褂要用洋布做,洋布以上的材料是绸缎。

向文成结婚不用再找人借大褂,父亲向喜要在汉口亲自上街给儿子挑选衣料。这时二太太顺容还住汉口,见向喜整天为大儿子的婚事奔忙,很是受不得,便找碴儿与向喜吵闹。向喜的火气一次次被激起来,干脆就借机为顺容约法三章。他对她说,你既是嫁到笨花村向家,就得做笨花向家的人,你的位置在哪儿就是哪儿。自古还没听说过二房越过原配的。我的原配是同艾,可不是你。眼下我儿子结婚,你这个当姨的要想帮把手那是你的贤惠;你不愿做贤惠之人也不要紧,没人逼着你去做。你要在一旁说三道四,我可不应!

顺容不听,撒泼似的操着一口保定话和向喜搅理。她首先否认了她是向文成的姨。她说:“谁是你儿子的姨?那时候你在汤家茶馆喝茶,光低着头装老实,家里有女人也不说,你还买通了孙大人,孙大人也不说。你家里既是没有人,你怎么就又有了儿子,我怎么就成了你儿子的姨?你倒说说我听听!”

向喜说:“孙大人不是递说你了。”向喜一着急就带出了笨花话,把告诉说成递说。

顺容说:“那是什么时候,那是结婚半年以后,我肚子都鼓了。”

向喜说:“谁说的?我和孙大人在你家喝茶时,孙大人就说过我是军人。军人的含意你不懂?哪个军人没有三房四妾?你整天跟王太太打牌,你问问王太太,王大人现时有几房。”

顺容更是撒起泼来,她大叫着向中和的小名说:“向喜,我告诉你,王大人行,你向喜就不行!”

顺容大叫向喜的小名,向喜怒了,他也高声喊着:“二丫头你放肆,我向喜也是你叫的?我是向大人,娶了你是抬举你。我再说一遍,眼下是向大人的大公子办喜事,往后向大人还要给笨花买地盖房,我有什么举动也不准许你再干涉。”

在向喜的恼怒面前,顺容更不示弱,她油盐不进似的把腿一拍说:“就干涉,就干涉。向喜我告诉你,不经我允许,你敢给笨花一分钱,我就死在你眼前!”说着把腰一叉,胸一挺。

向喜说,想死还不容易。他信手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说:“你认识这是什么吧。”

顺容见向喜拍出了手枪,才闭了嘴安生下来。

向喜的副官叫甘运来,甘运来在对面屋里听见吵嚷声,就知道这又是顺容在找衅向大人。他想给向大人设个脱身之计,便在门外喊了个“报告”,跑进屋来说,刚才王大人的护兵来过,王大人请向大人即刻去都督府一趟。说完转向顺容说,二太太您也消消火,来一趟也不易。

顺容一听甘运来叫她二太太,又火了,冲甘运来嚷道:“太太就是太太,谁是你的二太太?你说!再叫二太太我让向大人辞了你。你不是向着笨花吗?你就还回你们笨花去!”

原来甘运来是笨花人,向喜挑副官时专挑了他,图的就是笨花人向着笨花人。

甘运来深知顺容是个缠磨头脾气,闹起来没完没了,就故意忙着给向大人找衣服找帽子,系皮带挎军刀。向喜知道这是甘运来给他设的脱身计,便迅速穿戴整齐先出了门。甘运来晚走一步又对顺容说,向大人整天军务在身,在家里应该图个清静。家里要是再不清静,天下哪儿还有个清静地方。太太做事也不能光由着自己的性子。昨天我去汉正街办事,看见春发祥绸缎庄又从杭州运来了新料子,回头我禀告向大人,向大人肯定得叫我去给太太买块新衣料。

甘运来不再管顺容叫二太太,又提到了汉正街的衣料,顺容渐渐平静下来。

向喜出了门,看见他的两个儿子文麒和文麟正倚在厨房门口不敢出来,就走过来对他们说,出来吧,叫你妈带你们到门口看看,门口有个变戏法儿的。说着掏出几个大子儿分给两个儿子。

向喜假装都督府有事离开了家,却到街上为向文成找起衣料。甘运来陪他为向文成选了衣料,又在一家英国洋行专给向文成买了一双三接头压花皮鞋,就便还真给顺容买了块衣料。他把给向文成置办的东西交给甘运来,嘱他不要向顺容出示,明天给笨花家里寄信寄钱帖时,把衣料和皮鞋一块儿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