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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阿良便打电话给我,说自己接到了一个活儿,是个套间,一百五十平米。工钱一百五十元一天,问我去不去,如果我去,他就不找别人了。我应了。但我没跟秀珍说自己是去干漆活儿了。秀珍不肯让我干刷漆的活儿。她总说漆太毒。

出门时,我告诉秀珍,有个公司在招人,让我去面试一下。秀珍应了,我走到门口,她又叮嘱了一句,你不要着急。我忽然觉得有些厌烦,她为什么总是说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吗?难道我可以不去找工作,每天坐在家里坐吃山空吗?

那个小区很大,很漂亮。似乎到处都铺着草坪,草坪上种着我从没见过的树。在主人家的房子前,还有一个人造的池塘,池塘上有喷泉。阿良告诉我,到了晚上,这个池塘里还会放音乐,然后那个喷泉就会跟着音乐跳舞。阿良还说,像这样的小区,现在每平米要卖到一万五千元以上。

这价格让我感到绝望。我突然想起了我曾经为方长算过的那笔账,那时,我打算着每年给他存上五万,这样,等到他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可以拥有一百万。他可以用这一百万去买房,买车,娶老婆。可现在,我却为自己的这个打算难为情。一百万,连一百平米的房子都买不了。

上午,我和阿良去油漆店买了刷子、砂纸、腻子、涂料。我还专门让他买了两件蓝色的大褂,还跟油漆店的老板要了一堆报纸。干活儿前,我仔细地穿上大褂,然后用报纸折成帽子,戴到头上,这样,回家时,身上就不会有那些脏污的腻子和漆水了。

第一天的活儿,是在水泥墙上打腻子。活儿简单,将腻子用水调好,均匀地刮在水泥墙上。刮好腻子,再用砂纸打磨平整,就可以上油漆了。

可能是太久没干这活儿了,刚上手时,手有些生,我将腻子打得太薄了,我只得重新调了厚薄。第二次,我就上了手。对我来说,这些都曾是再熟练不过的活儿了。我十六岁初中毕业后,就跟着我的师傅学手艺。之后,我就跟着他到处做漆活儿。秀珍便是在做漆活儿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我二十三岁。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再后来我的师傅就得肺癌死了。师傅死后,我就再没有做过油漆匠,因为秀珍认定我师傅是被油漆毒死的,她不想我重蹈他的覆辙。她是为我好,我听她的。

第一天的活儿干下来,我的整条右臂几乎抬不起来。这一天,我只刮了一面墙,好久没干了,有些吃不消。做油漆,最累的就是手臂,因为它要整天抬举着。我想,这也是年岁逐渐大了的缘故。年轻时,我就从来不会觉得手臂酸痛。

回家时,秀珍已经开始做晚饭了。她问我,工作谈得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我摇了摇头,说,人家没要我。路上遇见一个朋友,就在外面多坐了会儿。

大囡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写作业,我就点了根香烟,坐在旁边看着。大囡是个乖孩子,念书也用功,成绩一直都很好。秀珍总说,大囡从来都不用她操心,要是以后二囡和方长也能像大囡这样,就省心了。

大囡做完了作业,就扭过头来看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问,爸爸,你以后真不会离开我们了吧?我心里一紧,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笑着点了点头。我都记不清这问题她已经问了我多少遍了。

我抬起头,无聊地看着院子上空。院子上空,有一块狭窄的天光。这天光中漂浮着一些半透明的物质,我不知道那是云还是别的什么,蓝色的天空就在这半透明的东西后边若隐若现,我长时间地看着,企图让自己的眼光穿过这半透明的物质。我觉得那天光后面似乎隐藏了什么,它就躲在那里,平静而悲悯地看着院子里的我。

刷墙,刮一道腻子是不够的,不够厚,没办法打磨。刮完一道,得等它干了,然后再刮第二道、第三道。刮过三道,这厚厚的腻子才能相互咬住,牢牢地贴在墙壁上。这是一个枯燥乏味的工作,单调的刮抹动作,会让时间变得异常漫长而艰难。

印象中,以前当油漆匠时,似乎并没这么枯燥。我记着自己赚到第一笔钱时,便去镇上的供销大楼买了一个日本产的随身听。那时候,我会一天到晚将耳塞塞在耳朵里,听谭咏麟、王杰、张雨生。听得熟了,我还会跟着唱。我唱得很认真,似乎耳塞里的歌声是我嘴里发出的,而手里握着的也不是油刷,而是一个麦克风。那时,我师傅总羡慕我,说我是十六七岁,无心无事。

我想,虽然现在不能像十六七岁一样,再去买个随身听塞到耳朵里,起码也得想办法将时间打发过去。或许,这是我今后一辈子的职业了,没有一个好方法,那么漫长的刷漆生涯该怎么熬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