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3/5页)

刘队长要严肃地跟首长谈一谈,是否能将那两个大学名额收回去。但首长没来,演出也延期了,因为“讲用会”出了件大案子。

“讲用会”的代表已陆续报到,突然来了几名警察,把会场包围了。十分钟后,警察逮走了一名“代表”。包括陶小童在内的全体代表都傻了,亲眼见警察不客气地把那“代表”塞进吉普车。后来才知道,那个“代表”实在胡闹,有天跑到火车道上,费死劲把钢轨锯了个豁子。然后自己在地上又翻又打,拿石头敲自己脑袋,还掐自己脖子。弄到皮开肉绽总算来了火车。一车人性命让他救下了,他被浩浩荡荡的人群抬进医院。抢救了个把礼拜,这家伙还不想醒,没完没了在病房里嚷:“停——车!抓……坏人!……”医生想,这人脑瓜虽然血嗤呼啦,有点可怕,但里面并没有伤啊,怎么会这么多天神志不清?但报纸已出来了,人家是“刘英俊式的英雄”,“英雄”是不能瞎怀疑的。出院时,这家伙神气了:部队也不让他复员了,未婚妻也有了,是个漂亮的小护士。不过公安局始终在侦察那个逃掉的“坏人”。他们确实看见现场有两个人的脚印。但仔细推敲:怎么塑料鞋脚印全是左脚;解放鞋的全是右脚呢?原来他一只脚穿一种鞋。用他们的行话叫“单人作案”。完了,这家伙刚赶上一天大会的好伙食,就上某个地方吃素去了。

陶小童跟团支书说,万万没想到“先进分子”里混着这种人,把好好的一个“讲用会”给搅了。

团支书是公认的各类“先进分子”,每回参加种种‘代表会”“讲用会”,他就被大家不假思索地推选了去。这次他费了许多口舌,才说服众人,把这分光荣让给了陶小童。

关于他梦里喊陶小童这事,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她道歉。可事到临头,他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就像此刻,他站在她面前,姿态别别扭扭,心里窝窝囊囊。他始终认为梦里喊一个女子是件很不像话的事,无论如何要道歉。但他一张口就进入了这种胆战心惊的必然状态。正中午,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在擦枪,过两天全队要参加一场大规模军事演习。她正巧路过,他就喊住了她。

“你知道吗?是我不同意。”他说。

“不同意什么?”她奇怪地问。

“是我不同意你作为党员发展对象。”他停顿一下又说:“我不同意你,你有意见吗?”

“没有。我知道。”

“你知道我不同意你吗?”

“不,我知道我还不行……”

“对对对,”团支书热烈地打断她:“你进步很大,不过你还是跟别人不一样。”

“还不一样?”

“对,你总有自己的一套。”

“自己的一套?”

“因为你有自己的一套,所以你看不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不同意。”

她一个劲点头。这种时候不要多想,更不要多说。任何辩解都是蠢话。

接下去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搓着一双污黑油腻的手。他想起刚才喊她时要讲的不是这番话,是别的什么。但他忘掉那些迫切要讲的话了。最近,他越来越多地出现这种手足无措的局面。他跟徐北方同屋,为了不妨碍他,他尽量不回屋里去。而徐北方仍旧嫌他妨碍,也从来不在屋里待,把颜料搬到布景仓库。他宁可挨近厕所也不愿挨近他。这就使得俩人过得很紧张,总要探明对方不在屋里,才肯回去。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了,跟这群熟人在一起竟会渐渐陌生。他感到这群人也越来越不需要他,除非下水道堵塞或垃圾成灾。他方方的后脑勺出现在人群里显得不很协调。他过分严肃,认真到了蠢头蠢脑的地步。他的朴实和正直把别人的生活也搞得缺乏情趣。他的信条强加在别人身上,就显得又生硬又残酷。与他的老实相比,大家宁可要高力的滑头,即便随时上他一个小当,也挺舒服。

老实说,他喜欢陶小童。所以喜欢她,是因为她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目前这念头是越来越明确了,念头越明确,他便越慌张。是向她表示爱情呢,还是给她做思想工作,他始终犹豫不决,因为要同时做这两件事是决不可能的。有时他想挨近她,或做一个表示亲昵的动作,但他总拿不定主意。因为做思想工作就得使俩人保持一定距离。所以,挨近她,还是保持距离,又成为他和她单独相处时的难题。

接下去他头脑一热,做了件值得终生懊悔的事。实际上,从这事发生后,陶小童就再也不来理睬他了。

陶小童被团支书那一番热情吓坏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匆匆忙忙,四处寻找徐北方,希望她那颗受了惊吓的心能在他那儿得到安慰。她这时的感觉像一个受了人欺负,或遭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