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5页)

没人能搞清楚,宣传队怎么突然有了这样一个了不起的称号:团结战斗的英雄集体。陶小童更晕头转向:她怎么会被选入“先进分子讲用大会”。

后来知道这全是因为那次救火。

陶小童把救火的全过程写上了黑板报,团支书又单写一篇文章,强调救火现场,陶小童如何晕倒。不知哪一天,有个好事的新闻干事偶然到这院里来,偶然又发现了这篇黑板报,他就把这篇黑板报根据自己口味大大加一番工,写成一篇十分精彩的报道。这篇报道让宣传队每个人看了都大吃一惊,因为谁也不敢相信自己曾参加过那样伟大的行动。那里面描写的崇高境界使他们很不好意思。有人暗地发问:“咱们当时干吗要去救火?”

“失火了呗。”

“为什么失火?”

“烧着了一大片……”

“为什么烧着一大片?”

“失火呀!”

这件事越想搞清楚就会越糊涂。稀里糊涂当个“英雄集体”有什么不好?这下大家更佩服陶小童,她可真晕在点子上了,就像在舞台上恰好赶上重拍亮相。

陶小童现在不敢随便笑。孙煤走后,刘队长从卫生兵征兵计划里弄到八个名额,过几天,队里便出现了一群蹦来蹦去的小姑娘。她们用背包带跳绳,有时还会集体大哭。因此陶小童对她们轻易不笑,自从刘队长把八个新兵交给她管理,她就决心给她们留下一个严肃的印象。陶小童比过去更忙,她要凭自己的良好行为带动小集体。早晨吹起床哨,只要她不动,八个小女兵都躺着装死。她必须像弹簧一样离开床,迅速穿衣、叠被、把被子拍得方方正正,否则她们就很有借口磨蹭。然后是出操,哪怕累死也不能掉队,不然她身后的八个人会掉得一个不剩。每当她这样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时,便会有一种心安理得的感受:她完成了辛苦的、无可指责的一天。她相当郑重地对新兵们说:“不要小看扫地这样的小事,思想改造就是从这样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但新兵们决不像她当年那样虔诚地听着,显得心不在焉,想笑又不敢笑,这很让陶小童伤心。更让她伤心的是,她们一参军就大大方方地穿着花衬衣。她们私下里对陶小童议论纷纷,因为她居然能容忍部队发的大裤衩,穿那样的大裤衩简直是野蛮。见陶小童每天都费很大劲把被子拍成方块,她们觉得很好玩。

“为什么要这样拍?”一个大胆的问。

“不拍怎么行?”陶小童说。

“这样拍是干吗呢?”更多的人间。

“要拍成方的呀。”

新兵们你看我,我看你,就退到一边去,充满景仰地看着陶小童把柔软的棉絮渐渐弄得硬梆梆。在她们眼里,这是一种很棒的技术。于是她们也来“扑扑扑扑”地拍,劲头很大。陶小童感到自己没让她们信服。但她们总算搞清了一点,部队就是这样,一代代的兵都是这样。她们只有去规规矩矩的拍,为什么要拍,老兵陶小童已不想跟她们废话了。等她们的被子变得又方又硬时,便不再蹦跳或大哭了。

刘队长对新补充进来的小女兵们很满意,因为她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既没有孙煤那样美的,也没有彭沙沙那样丑的。有了她们,这场重要演出便添了几分把握,彭沙沙不用上台了。彭沙沙自从出了那件丑事,最大进步是晓得怕丑了。过去她的最大优点是不怕丑。她现在努力避开一切人,生来头一次感到自己的形象不够美好。

她也考虑到哪里去上大学。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避开了这些熟悉她丑事的人们。她把这个打算悄悄告诉了刘队长,她出了那种事,难道不该得到特殊照顾吗?她认为自己最有条件占有一个上大学名额,彻底离开这里,这样也免得大家见了她就不舒服。她认为自己在大家眼皮下晃来晃去,大家已经够有忍耐力了。她去上大学,难道不是替大家解决难题吗?刘队长也承认她的打算很有道理。

小半拉儿不知从哪里听说彭沙沙的事。他对这种事还不太懂,但他朦胧意识到,这个矮胖姑娘的身体里,已发生了某种可耻的变故。再有人说彭沙沙与小半拉儿长得像,恼怒的不再是彭沙沙,而是小半拉儿。

刘队长一边刮脸一边想,哪个单位碰上最倒霉的事,就是上级分下来两个上大学名额。为这事他已经许多天没刮脸了。他刚劝走了彭沙沙,在这之前他还劝走了徐北方。他知道,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他去劝。他恨透这两个名额了。小半拉儿替化端来热水,突然问:“你和妈什么时候再结婚?”

“胡扯八道!”

“不结婚了吗?”

“胡扯!”

“那就是要结,对吧?”

他端着脸盆站在他面前。平常他看小半拉儿总是十分顺眼,一到发脾气,就发现他果真特别的矮。当他看见小半拉儿奋力举着那盆水,想努力达到使父亲得心应手的高度,他的心软下来,气马上消了。当他又看见小半拉儿的毛衣袖子拖拉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线头时,几乎想抱起他来大哭了。他匆匆抹掉脸上的肥皂,迎接首长去了。首长要来参观他们为那场重要演出排练的新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