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窄过道儿”(第2/5页)

后来,村里有人给德顺出主意说,白天她不让盖,你就夜里盖。趁她不防的时候,你只管垒,只要垒起来,她就扒不了了。德顺就趁晚上偷偷地垒。谁知,“窄过道儿”一直注意着呢,只要一垒到三尺高的时候,她就跑出来了,又是“咕咕咚咚”给他扒了!垒了三次,扒了三次!最后一次,德顺气疯了,扑上去拽她,不料,刚到跟前,“窄过道儿”人利索,趴上去就咬!她这么一咬,德顺急了,伸手就去推她,一把推到了胸脯上。“窄过道儿”一下子觉得她被“流氓”了,顿时恼羞成怒,就那么死咬着他不松口,生生咬掉了德顺半个耳朵!

这么一来,事闹大了。德顺的半个脸都血糊糊的……呼姓人不愿意了。德顺的本家纷纷站出来指责“窄过道儿”。“窄过道儿”也不是善茬儿。于是,她跳起来哭喊着说:“不要脸哪,他抓我的‘蜜蜜’(奶子)!他抓我的‘蜜蜜’!”听她这样一喊,事情复杂了。王家的人也不愿意了。王家是本村的三大姓之一,本家人口众多。往上说,麦升爷弟兄三个,麦升爹兄弟四个,麦升又是弟兄四个。下边,于凤琴这一茬儿的妯娌们,生的娃子就更多了,枝枝杈杈的这么一分,势就重了。事情一闹起来,村街里就站了很多人,一半是王家的人,一半是呼家的人,各自手里都掂着家伙,虽然人们的看法各不相同,但立场是很鲜明的。就听两家人在对骂:

“狗!狗咬耳朵!!”

“驴!驴抓‘蜜蜜’!!”

这本来是邻里纠纷,如果呼天成在家的话,是不会闹到这一步的。可呼天成刚好去大寨参观去了,一去七天,等他回来的时候,德顺那半个耳朵已经成了风干的腊肉了。

呼天成一回到村里,先是有呼姓人推举出来的长辈万发爷出面找了呼天成。万发爷的胡子都白了,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呼天成家,说:“天成,这事,你得管哪。你要不管,我就用拐棍敲你!”呼天成很和气地说:“万发爷,你放心吧。我管,我管。”接着,王家辈分最高的三奶奶也找上门了。三奶奶不但辈分长,还一手托两门,她既是王家的祖宗,又是呼家的姑奶奶呢。她是被人用架子车拉到呼天成家的。三奶奶一进门就说:“天成,王家的事,你要是不管,我可不依你!”呼天成就笑着说:“三奶奶,你这么大岁数了,来一趟不容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为这件事,呼天成一连在草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后,当他走出茅屋的时候,他仅说了一句话。他说:“看来,地是该锄了。”

于是,呼天成召开了全村的社员大会。他在会上说:“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是为全村人当家的,不是光为呼姓人当家的。所以,我绝不会偏这个向那个,这一点,请老少爷们儿放心。”接着,他又说:“村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全村人的耻辱!为啥会出这样的事?叫我看,就是一个字:‘私’字。就是这个‘私’字作怪!今天,咱们先不断是非,先清清仓,斗斗这个‘私’字,而后再讲如何处理的问题。最后,究竟如何处理,由大家讨论,大家拿意见。”

就从这天起,一场邻里的纠纷变成了呼家堡的“斗私批修”运动。这场运动的口号是:“狠斗‘私’字一闪念,开展思想大扫除!”这个口号还不是呼天成想出来的,是呼天成召开了那样一个会议之后,由村里一个青皮后生想出来的。当呼天成召开了那次会议之后,不知为什么,村里人竟然都很激动!他们夜里甚至都睡不着觉了,不断有一些新的想法涌现出来,有了想法就去找呼天成汇报。呼天成当然很支持,也不断地鼓励他们几句。实际上,呼天成非常清楚,在乡村里,斗“私”是最容易的。说起来,谁没有私心呢?人人都有私心,可都认为别人有私心,却从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的私心最大。这是一种新的演出,是一种晾晒灵魂的方法。呼天成心里说,晒一晒好哇,就让他们晒一晒吧。

在那些日子里,全村一个个喜气洋洋,人们就像是过大年一样。最初还是全村人聚在一起开大会。很快就有人提出来,说这样开不“科学”。说应该是“男劳力”在一块开,“女劳力”在一块开,因为“男劳力”跟“女劳力”干活不在一块,不了解情况。另外,男女在一块,七叔八姨的,都碍着辈分、面子,不好说。于是,呼天成就很痛快地接受了建议,让男女分开,“男劳力”一个会场,“女劳力”一个会场。

“男劳力”的会场设在麦场里。开初,自然是先让德顺“斗私”。男人们心大些,德顺又是个绵善人,平时,大伙对他意见也不大。所以,说的时候,还让他坐着说。他也就是讲讲盖房的经过……后来,有些青皮后生说,“斗私”哩,应该站起来!他就站起来说,他的背驼了,是个罗锅,站起来也没多高,腰弯在头上,就像开斗争会一样了。这样,讲着讲着,就说到他摸人家“蜜蜜”的事了。一说到这里,大伙才激动起来,就让他交代“活思想”。德顺交代说:“我没想摸她的‘蜜蜜’,老天在上,我真没想摸她的‘蜜蜜’。她一窝子孩子了,我会想她的‘蜜蜜’吗?盖房老不容易呀,她不让盖,我去拽她,她咬我。她一咬我,我急了,就去推她,一把推到那儿了。我也不是有心推到那儿的,我是急了,才推到那儿的……”有人说,说说你当时是咋想的?你咋一推就推到那儿了?!德顺就交代说:“我当时啥也没想,就想着盖房,一门心思都是房。推到那儿我也没想,推到那儿一软,我就知道一软,我的手就缩回来了。哪丈人说一句瞎话!……”有人说,说说那“一闪念”,你那“一闪念”是啥?德顺说:“那‘一闪念’就是个软,没别的,就觉得软乎乎的,怪热、热、热一点。心里头也顾不上想别的。人马三集的,我都愁死了,你说我会想别的吗?”“蜜蜜”也就说了三天,往下也就不好再说了。男人到底大气些,也就是说说罢了。接下去,就把那些懒人,那些出工不出力的,一个个掂了出来,每掂出一个,就让他也站起来,跟德顺站在一起,听大伙数叨他。其中自然跑不了孙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