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方(第2/5页)

我们身负背囊、戴着旅行帽的样子,一下引起了村里人的好奇。他们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告诉从琅琊台那儿转过来。“嗬,走了那么远的路!”一位老渔人脸上油亮油亮,睁大了一双眼睛喊着。他向我们、也在向旁边的人竖起一根指头:“那可是秦始皇杀人的地方哪!”

我对纪及说:“你看,杀人毕竟是大事啊,几千年过去了,这里的人还在谈它呢!”

老渔人可能听到我的话了,转过脸来:“那是秦始皇火了。他杀的都是有学问的人。人一有学问心眼儿就多,秦始皇就不信服他们了,一逮住就咔嚓咔嚓——杀了,扔进海里了。到现在打鱼船一过琅琊湾,还能听见大海里有冤魂喊哩。”

我问老人:“这儿有很多徐福东渡的传说吗?”

老人指指四周的大海:“这里,琅琊那里,再往前到登州,一直到栾河营港,这么大一片地方,都是当年秦始皇琢磨事儿的地方……”

“他们琢磨什么事儿?”

“琢磨怎么搞来一点长生不老药啊。他打下江山,修了长城,哪能就这么两腿一蹬死了?那可不行!你看秦始皇贪心不足啊。人哪,有生就有死啊,想不死还行?不过要死也不要连累别人,不能因为自己快死了就动手杀别人,杀啊杀啊,流的血把海水都染红了,这有个什么好?老天爷怪罪下来,他就没能活着回去!”

老人这样讲,是指秦始皇第三次东巡病死在路上,在沙丘那儿咽了气——传说为了保住这个秘密,掩住尸体的腐臭,一路都用臭鱼烂虾埋起来,急急运往咸阳……沿海一带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个历史故事的。老人似乎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这会儿笑眯眯从腰上解下一个酒葫芦,礼让一下,仰头大饮一口。酒味很浓。老人捋着胡须,真像一个仙人:

“在这一围遭,你要听徐福的故事,那可多了!”

老人把酒葫芦拴回腰上,伸手指一指前边:“你们是去那里的吧?”见我们一脸迷茫,就说:“就是老林场啊,当年那儿从四面八方——反正都是大城大市的地方,赶来一些有学问的人。这些人当中干什么的都有,有的会画,有的会唱,有的会写,反正一家伙全赶来哩,就在那里卖起了苦力。说是让他们卖苦力,其实就是劳改呀,有人一天到晚死盯着他们干活哩。这都是一些苦命人,前半辈子不孬,下半辈子挺糟,还不如咱打鱼的!看看吧,他们那会儿整天伐木头刨地,这对他们可不是轻省活儿……”

我听到这里明白了,告诉纪及:“这里当年有一个‘五七干校’。”

“老林场那里还有种地的,有些老工人,有招待所哩。”老人笑眯眯地看过来,相信我们就是到那里去的。

我和纪及商定:当他沿着海滨寻找古港的时候,就让我一个人在那里留下来吧,最后我们在那个“百花齐放之城”——思琳城会合。

3

我们分手的前一个夜晚,差不多谈了整整一个通宵。都没提城里的事情,不愿让它坏了时下的心情。心照不宣的就是:我们要尽可能地让这次远行变得高兴一点,忘掉过去。纪及说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就找时间一块儿到他的出生地去一趟。那一架架大山啊,那个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地方,只要一提起来就让他两眼闪亮。他说那些山比东部要高得多,也险峻得多,那里的人至今都在过着另一种生活……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去了,这些年来走了很多地方,可还没有到过南部山区:那里因为极度的穷困而有名。有一段时间吕擎他们要去,后来因事耽搁也没有走成。原来那片贫瘠的大山就是纪及的老家啊。

黑影里,纪及的声音有些异样。我知道他在想自己的母亲,就把话题岔开了,可他总是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像在听林木哗啦哗啦的响声……半夜以后,纪及仍然不想睡,就到床上去整理考察笔记。我不愿打扰他,和衣躺了一会儿,后来忍不住就去看他的笔记。那上面画了很多图形,有一些像坛坛罐罐,大概是记录了古港附近的出土文物。他告诉我这是莱子古国——有不少出土文物就来自那儿的古国遗址——出土的“器”:

“这是非常有名的文物!有人专门写过《器》这样一本书呢。这一件就是1951年在莱子古国原址上发掘出来的,圆角长方形,子母口,口两侧还有复耳,耳和器间有双梁相接;盖上有个方钮,器下有方足,盖和全身都装饰着瓦纹,器的内底和盖内都刻了字……我这样讲你不能明白——如果上次我们在一块儿就好了,咱们可以边看边讲。”

“可是博物馆只有器图片,那里没有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