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章:前夜—后夜(第4/5页)

我希望自己一直就在篝火旁边,也像你们一样,被它烤得浑身发热。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机会。

10

我想象她们——那些大眼生生的朋友,一个个都是怎样可爱的模样。想也想不出。你称赞她们的时候从来不吝言词。我当然不是她们当中的一员,我宁愿而且的确是你惟一的另类朋友。这座城市这么大,你哪里还有这样的朋友啊?等你白发苍苍的那一天,你会明白这是真的。我不再需要什么了,等我一天天变老了的时候,就更不需要什么了。我不是使性子才这样说,我真的是这样想过。让我快些变老吧。

人老了会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我甚至想,我不幸的母亲如果早一些变老,就不会遇到父亲了。她的所有的倒霉事、一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到了父亲。人世间再也没有比我母亲更漂亮的人了,可惜做女儿的这样说,所有人都会打个折扣。不过你会是一个例外。

我想象自己老了的一天,白发飘飘,你和你周围的人送来的同情的眼神。我会不声不响地喝茶。那时你还有心情将那些没完没了的纸片、散页、书,那些关于莱夷族的晦涩东西搬弄给我吗?肯定不会了。好了,如果这样一切也就过去了。

现在还不行。我得学会摆正位置,我是指心的位置,这是最重要的,是黑夜里的证据。许多人都忽略了这个证据,好在我还有。

我让你担忧了吗?但愿没有那样严重。我不会妨害到你一丝一毫。当我认真对待自己与梅子的距离时,就发现自己开始平静了,我没有了通常的那种不安和愧疚。这是真的,所以必须告诉你。

你后来知道了我一夜夜失眠,曾指出过我有某种“轻微的”神经质和植物神经紊乱之类的症状。我让你从医学科学的角度说一说,你只是笑。后来你才承认,你那儿什么根据都没有,你说你不过是从我鼻中膈与鼻中沟连接处——从那一点点皮肤的交接点上看出或想到了那些词儿。瞧你多么有趣和怪异!你就是这样一位不可言喻的人!神经质吗?也许我们都有一点。

有一部分人真的要在一个个长夜中熬和煎。这样的人是世界的警醒者。在应该睡眠的时辰里,一小部分或一大部分人恰恰因为心事而不能睡。折磨,快乐,担心,伤感,这些都能让他睡不着。呼噜声是他们所知道的人世间最奢侈的东西。那干脆就大睁双眼吧,盯视黑夜、星星、风和游云。而我,主要是闭上双眼想着你,想你现在在哪儿、干什么?像我一样地难以入睡?

11

今天一早校长助理又来我这儿了。我又一次后悔开了门。他长得并不难看,对我也足够友善。他鼓吹自己是一个业余飙车手,说得多了让人腻歪。他难以避免地炫耀自己的出身,不在乎对方怎样看待这一类问题。

我已经赶了他多次,他忘记了还有自尊心这回事儿。他不能理解的是我为什么会放弃对他的注意?为什么?他一直痛苦的不是性、不是婚姻、不是爱情,而是其他。他最不能忍受的是某些人对他的忽略,比如我。“你甚至都不正眼看我一下。”他这样说。我承认他真的说对了,我哪有这样的心情啊。

他今天再次请我到他家里去做客,“我爸呀,你瞧见就知道了,那才是好客的人哩!那才是喜欢青年的人哩!”他喘着,哩哩哩。他这人一强调某个事情就要大喘着说话,后边加个哩。我知道他真正想做的一件事没有成功,那就是向我炫耀自己的家世。其实这有什么,这不过是一份粗鄙的财富罢了。在一个成熟的现代人看来,在我们这样的女子看来,这都是比较廉价的一些东西。

我摆脱这一类人的纠缠很久了。这些你都知道。可你就像隔岸观火一样,根本不管不问,更没有抓紧时间把我落到实处。我不是指婚姻,你当然知道我不是指这个——不过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肯定有,不过是我们一时没有找到罢了。我们要继续找,我们千万不要灰心。

我在日落时分的叹息啊,从不敢让你听到!我从不敢让你听到!

我从这一点上来看,算是一个平庸俗气的人。我会让你失望的。我也无法超越一个平均值。我有时那么浮躁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我无法阅读也无法收看电视——和你一样,那些闪闪跳跳的画面只会让我更加厌烦。大部分的电视节目都低于有教养者的平均水平,一般来说它是极其无聊的声音和图像,甚至极其可恶。它常常让人产生一种极度的厌恶。我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却没有事情做,就是这样。如果和你在一起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总是能带领我,将最最枯燥的事情做得有滋有味,比如看那些旧纸片。你离开了,可是我去哪里呢?我不知道。人们都说青春会躁动,但纠缠我的好像不是什么青春。让我不再安宁的,好像是一只觉悟的狗,它在我心里汪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