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2

有几天武早怎么也不到酒厂里去了,躺在他的屋子里,仰面朝天待着。我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多少兴致,只在那儿咕哝着。我走到他身边,他也不睬,没完没了地咕哝,那些话让我全然不解。我长时间待在他身边,无望地看着他……“……时间原来这样紧迫、这样紧迫。我误解了,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只好这样往下挨,一天一天……谁有钥匙打开这些门,一扇扇门……我找不到地方……就像一团丝,我会找到线头把它解开。乱成一团……什么都没有……你不要笑,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一位修士用玫瑰花瓣偷偷酿酒……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谁把修士杀掉偷偷窃走了秘方,东方人?不……‘你到红灯区干什么啦?’‘我只是转了转。’‘你们都是谁?’我说有洛斯、查理、埃德蒙。‘你知道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吗?’我知道,他们都是酿酒师。‘屁话!’‘真的是酿酒师。’‘你到洛斯家里去过夜、吃过饭吗?’‘对,我实际上是冲着那种玫瑰花酿成的酒去的……’‘你们喝了?’‘没有喝。我们只喝了索当。’‘你要小心。’‘我很小心,从来就很小心。’……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想不到归来会是这么一种情形。我简直要哭了。象兰,那天我像个孩子一样哭了。我想不到会这么惨。他们老要问:‘你到洛斯家里吃过饭吗?’我一遍遍回答:‘我去了。’象兰你相信我吗?老婆相信我……知道他们是嫉妒我,有了你,他们才对我这样苛刻……我多么爱你,只为你骄傲,也为你归来……那些谣言你从来没有信过吧?多么好的白兰地!它已经在橡木桶中待了十五年,现在的人急不可耐,所以就求助于密室。他们以为那样就有了陈年佳酿的风味。其实不是。永远不是。现在的酒永远只是一种‘现在’的气味。洛斯,你知道我有个多么美丽的娘们儿吗?她这会儿正在那里干一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切都完了……象兰!难道你真的要永远背叛我吗?那样我就会沦落民间……”

武早总算沉默了。我想他一定是疲劳了。我站起来,刚要蹑手蹑脚走开,他就喊:“回来,回来!”我站住了。我把他的手从脸上移开——他的脸上、眼角的皱纹那儿,晶亮晶亮……他握紧我的手:

“你能让象兰来一次葡萄园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明白她只是一剂止疼药,事后效果往往更加不妙。而且对我的朋友来说,他必须尽快适应失去象兰的生活,必须在葡萄园里过一种独身的、安定的日子。他应该离开她了,不要再中她的魔法了。可他一下下抖动我的手,那是一种催促。

我点点头。我知道在说谎。我不会去找象兰了。

3

拐子四哥连日跟我商量:“咱要不要请个医生?”我问:“那些精神病医生?”他望着我。他知道那些人对武早有害无益,而别的医生又无济于事……我们眼瞅着这个朋友躺在茅屋里,没有一点办法。他很少吃东西,可是依然精力充沛,晚上不睡觉,在屋里走来走去,再不就拍我的门,到我屋里咕咕哝哝说上半天。我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事情会变得越来越糟。但我在心里已经暗下决心:绝不能重新把他送到林泉去。

我想从现在起,自己将承担一切后果——这个人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他在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真的是一个孤儿——孤儿与孤儿之间当有最大的责任、最深的默契。我将凭自己的顽强、凭我对一个人生命底层的理解深度,来悉心管理和照料这位兄长。我将好好照料他。

我告诉拐子四哥:尽量少去打扰他吧,让他一个人在那儿休息。

如果他走出屋子,我们就领他到葡萄园里。我想我们的葡萄园对他该是一剂好药。

可是武早最终也没有安静下来,因为正像他在胡言乱语中所预言的那样:酒厂真的出事了。最坏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葡萄酒得了破败病。

酒开始浑浊、沉淀,有的已经开始发生褪色的现象——酒明显地变了味儿,那个消瘦的酒厂技术员最后惶惶地跑来了,后面紧跟着大胡子精。拐子四哥不敢阻拦他们,他们直接奔到了武早的屋子里。

武早仰着脸,像没有看到来人。

技术员说:“老武,真得了破败病了!你赶紧去救救咱们的酒吧!”

武早大眼瞪着,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大胡子精连连呼喊:“老武,老武快走吧!”

我和拐子四哥站在旁边,不知怎样才好。武早仍然无声地瞪着。我们都感到了某种绝望。后来我把大胡子精叫到旁边屋里,让他们先回去,我说他现在病得很厉害,顾不得这些了。等他的病稍好一点,我会陪他一起去。大胡子精急得搓手,也只得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