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 送(第2/3页)

结果是武早陷入了更大的痛苦……

这一次她到葡萄园里来,我们很少深谈。我只问了一些酿酒公司的事情,不想过多涉及她和武早的关系。她告诉我:公司自从武早走了之后,就平平常常地运转下来——总是那么几个老品种,质量一般。总之没什么生气,虽然这只是暂时的现象……我问:

“为什么是暂时的?”

“总会有新的酿酒师出现。这是一座著名的葡萄酒城呢,人才还是有的;这里什么奇迹都会出现,你就等着看吧。现在要紧的是先稳住局面,等等再说。”

她的结论既让人欣喜又让人觉得残酷。我问:“你认为武早不会重新振作起来、不会康复了吗?”

“大概不会了。”

“可是我们已经开始让他酿酒了,而且已经在出第一批酒——您品尝一下就会……”

她夸张地摆手:“我可不敢。”

2

在那个泥做的书架上,已经摆了好几瓶酒。我告诉象兰这就是与那个镇子联办的葡萄酒厂搞出来的。她眯着一只眼看了看——“不用品尝我就知道是什么货色,用酒精勾兑出来的。”

“嗯,你说对了。不过这至少也说明武早仍然可以工作……”

象兰不再做声,在屋里摇摇摆摆走了两圈,两手抄在衣兜里:“不管怎么讲,他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了,这让人难过……”

我注视着她,后来忍不住问:“你愿意听一句不太客气的话吗?”

“说吧。”

“他,说到底完全是因为你……如果你能稍稍通融一点,比如给他一些温存、一些照应……他就不会毁掉了……”

她微笑着看我,说:“园长先生,你干脆直着说吧,让我怎样?”

我干咳着,担心自己表达不好,我说:“我是说,你每隔一段时间来看看他,陪陪他;我会为你们准备挺好的一间屋子……”

她点头:“明白了。你直说就得了嘛。你的意思是我要按时送给他干,让他获得性满足——这样他就不狂不闹了,就能为你的酒厂创造剩余价值了!你无非就是这样的意思,你这样要求我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我觉得自己这会儿满脸红涨,手足无措。我说:“您,您可别这样看,千万别误解……”

她哼一声,笑了笑,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接下去她并没有发火,甚至连提高一下声音都没有,只垂了垂眼睫毛:“我们老总也这样讲过,看来是这样吧。不过我又能怎么办呢?你们都错了,随便脱裤子是不可能的。就为了成全一个酿酒师,我要把自己全毁了吗?毁了自己的……”

我知道她想说出的两个字大概是“爱情”。我不敢对这两个字也报以嘲笑,所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象兰最后还是激动起来,走到我面前,挥动着右手:一只白皙的小手,一只拨动壮汉心弦的小手,在我面前摆来摆去,像一只刚刚孵出的小鸟:“我很矛盾,有时我一夜一夜睡不着。我知道这样连续的失眠会加速自己的衰老,你知道我特别害怕衰老,只想漂亮,想年轻,不惜使用各种办法——想保持青春,最重要的是心理上要有那种感觉……我害怕失眠,可最后还是让武早弄得彻底失眠了。你看看我付出的代价够大够惨的了。我能为了照顾他人的一点面子,扔下最重要的东西吗?不行,绝对不行。我在认识武早以前活得快快乐乐,当然了,我最渴望得到一个人,这从十几岁就开始了。我有过不少机会,我不是一个平常说的那种好姑娘。我找过了,我遇到了,我蛮以为最后一个遇到的才是最好的……可惜不是。他后来就像掉了毛的芦花大公鸡一样,抖瑟得让人烦了。他死盯着我,嫉妒心大得吓人!他给了我那么多折磨,把我弄得死去活来。他简直就是我痛苦的根源……就算他是百里挑一的男人吧——这种人就像地上的植物一样,会一茬一茬重新长出来。我的命只有一条,我不会为他搭上的。这个尽管放心好了,园长先生,难道这个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吗?”

她歪着头,像看一只小鸟似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脸红耳热,简直待不下去!我必须败退了,必须赶紧离开这间屋子。我同时承认她这会儿的真诚。是的,她说这些很好理解……我在心里固执地争辩着:问题是按照我们所能接受的道德准则,一个人有时候、许多时候,是必须忍受某种牺牲的——在我们的视野里,多少人正在忍辱负重,做出了何等巨大的牺牲啊!他们都是自觉自愿的,在山区,在平原,在我生活过的那些地方,多少人在做着各种各样的牺牲。可面前这个人就是不愿意,她真的不愿意!我没有办法,且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