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广场(第3/4页)

我以前也想过这个,觉得对方考虑问题非常周到。我问他是否就这些试探过川流?雨子说:“草草谈过,不细,因为事情还没推到眼前,所以川流的态度也不认真——这个人做什么都是草草的,除非逼到了眼前。”

“那他谈到这些是什么态度?”

“他好像对一切都没有思想准备。认为这份杂志反正是要垮的,你们说办,那不过是一阵冲动,不太可能把这个大包袱背起来。他说你们也没这个能力。改名字他不同意,至于说最后会坚定到什么程度,我暂时还问不出来。”

“川流这个人的固执是有名的,可他冲动起来,高兴了,什么事都做得到,是不是这样?”

“是啊,就是这样。”

“那就想法让他冲动起来——”

雨子点头。

正谈话,外边一阵敲门声。雨子说:“大概又是聂老。”

滨去开门,真的又是那个颤巍巍的老人。他拄着拐杖,由滨搀扶着。他一进来我们立刻站起来。我把藤椅让给了他。

雨子向他介绍我,老人只应付着点头,“好好,坐坐。”实际上眼睛并不看我。他刚刚坐下来就手捋胡须去看滨了,让滨坐在对面桌旁。他哼哼呀呀跟雨子讲话时,眼睛也不离开滨。滨给聂老倒茶,聂老说:“孩子,别忙,别忙,我坐一会儿就走。”滨递茶时,老人抓住她的手:“孩子,我们又是多久没见了?”

“刚刚几天嘛,我和雨子去看过您。那天到美术馆看画,我们先到您那儿坐了一会儿嘛……”“噢,我到底老了,记不起了。我在家想,滨这孩子怎么不来了?”滨微笑着,聂老抚摸着她的手。停了一会儿,滨笑眯眯地说:

“聂老,您不是答应为我作幅画吗?都说了好几年了。”

“会的、会的,孩子,我心里在打腹稿了,琢磨怎么把这个好孩子画到纸上去,画得鲜灵灵的,会笑会说,然后挂到墙上,就不用天天来看你了。”

“您该送给我呀,您不是为我画的吗?”滨说。

“是呀,那么你就拿走吧,你拿走了,我再来看你。我这一辈子剩下的事儿,就是为你作这一幅画了。好孩子,别东睃西看的,转过脸来,让我好好端量你……我呀,老想你这孩子。”

滨神情专注地看着聂老。聂老一只手握着滨的手,一只手捋着胡须,深深地看着;他有时还使劲把眼睛揉一揉,把头往前探一截,看着她,左右端详。

如果我被人这样端详会不好意思的,看来滨已经完全适应了,竟然可以神情坦然地让一个老人长时间地欣赏。

老人揉揉眼睛,又看了一会儿,站起来。他的茶一口也没喝,一站起来就提着拐杖,头也不回,径直往院里走去。我们挽留他、送他,他都不怎么在意,只顾让滨扶着往前……

3

秋天来了,树叶开始飘落。一种难言的沉郁又一次逼近了这座城市。

我一次次走到那个小广场,走到铜雕跟前。我的手按在铜雕上。我发现它在这个秋天里变得那么冷、那么冷。菊花园中,旧的菊花被搬走,新搬来的几盆墨菊开得正旺。它们黑乌乌的,上面有一层很难察觉的细绒。这真是神灵的一次杰作,它的美令人心颤。这种极致的美简直包容了一切、概括了一切;如果说世界上还有真正完美的事物,那么就是眼前的墨菊……我在这儿留连不去,有时直到天黑才走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否为了那两盆墨菊,一天黄昏我又来到了小广场。我去寻找那两盆墨菊——它们被搬掉了,接替它们的是两盆长着毛刺的绣球菊。它们引不起我的兴趣,而且我觉得多少有点俗气。我若有所失地站起来。我觉得面前的铜雕好像也在这个严肃的季节里向内收缩,好像比以前瘦削了许多……正准备离去时,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从远处走来——她步履匆匆,一直走来……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好像一直迎着这个铜雕走着。

她走来了,我的心噗噗跳动。我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她走近时才抬起头,像是突然发现了我。

“淳于黎丽!”

她没有回答。

这时我才看清她穿了一件黑呢子长衣,脖子上草草地围了一个有红色斑点的纱巾。苍白、秀美,还像原来一样。但她比过去更瘦了,年龄也稍稍显大了一点。看得出,她的眼睛有点疲惫,两手插在黑呢子外套的衣兜里。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睁大了一双询问的眼睛。这双眼睛冷漠而含蓄——我无数次回味的这对眸子,这时就盯在我的脸上。

我也像她一样,两手插在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