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页)

我想着肖潇——不知怎么我觉得她在很多方面都与自己十分相近。我曾到过她的住处,看过那个整洁的、一尘不染的小小居所:搭了白色网罩的整齐的被子、桌上的书,还有她常常弹响的那架破旧的风琴……她,以及与她接近的一切,都那么让我神往。她的一切都对我产生了深深的诱惑。我不止一次走近她又绕开她;当我与她一块儿散步、在长长的芦青河堤上走来走去的时候,那种莫明的痛苦会暂时离我而去。当她的气息环绕着我时,让我感到平静而又年轻:一个人被笼罩在一种诱惑里多么纯洁啊,它不像有人想象的那么可怕。诱惑并非遥远,它有时就在你的身边。可是你难以攫住。没有她,生活即顿失光彩。

我不知与肖潇进行了多少次长谈。我觉得来到这片平原上的一个最大收获,不仅仅是有了一个葡萄园,还包括结识了这个异常沉静的姑娘。不知怎么,我与她的交谈愈多,欲望却愈加模糊。我们好像无所不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谈过……这里正发生什么?是一个径直走进了另一个的心灵、悄悄化解着异性的隐秘,还是陡然茂长的、不可遏制的欲望?

我不知道。我讲不清。我所需要的也许是远比这些更为重要也更为实际、更为生气勃勃和更为长久不息的那么一点儿东西——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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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有一位高明的女巫才能洞悉我心底的幽暗。它并非肮脏,也不险恶。它仅仅是一味纠缠,使我不能解脱,令我永远绝望地笼罩其中。

我在这片原野上走来走去,大概是想摆脱它的纠缠。这真的越来越像一种残酷的游戏,像自己与自己展开的一场没有尽头的追逐,直到把我弄得精疲力竭,破绽百出;它使我在自己的田园上徘徊,步伐紊乱,神情恍惚。我担心长此以往,我所苦求的诚实和友谊,神圣的原则,做人的操守和禁忌——特别是我一生不可丢弃的家族使命……一切都在矛盾踌躇中抛洒一空。我会背弃各种各样的义务,甚至背弃亲情。一个人孤苦伶仃到处巡行,每天都沉浸于午夜的幻想——这终究会将一切消磨净尽。

既然是这样,那么像肖潇这样一个温厚而美丽的女性,也会有这种午夜吗?我几次询问,欲言又止。每当分手时,我总是长久地看着晚霞勾勒出的那个迷人的身影。只有这个时刻我才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我感觉着它——那是正在泛起的更深的思念——思念肖潇所唤起的那一切——它甚至不是一个具体的事物,因而它难以界定。它好比是一道无法言喻的绝妙诗章,朦胧中概括了一切也包容了一切。我无法接近,无法接近它所显现的那种辉煌。我想一夜一夜把这部诗章放在身边,领略并追求它无尽的意义。这样的时刻不需借助于光线,我在黑夜中也能够辨认神圣的字迹。我甚至可以用手去抚摸,去感觉它的温热。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的思念。我不停地回想,须臾不可分离。它就像油亮的姑娘的发辫一样从眼前垂下来,化为黑色的思绪:所有的思绪都与午夜一个颜色,像芬芳的丁香花一样的气味。我离不开它,它像姑娘的发辫,又像一匹小马圆润的、放着光泽的脖颈,倔犟而又温柔。我迷恋我的思念,不止一次看见它就在前方。我那么急于得到自己的渴念,获取它的温柔,却一次次止步不前。我绕开你,绕开你很远很远——当你走近的时候,我就悄悄地退开;当你给我一个信息并来到我的身边时,我反而要东躲西藏。

为什么?因为你的名字就叫“渴念”,因为你是一颗幽暗而率直的心。

贪婪啊,欲望啊,谁能把这种率直和渴念的呼叫踩在脚底?谁也不能。即便你用沉重的石块,用成吨成吨的泥土把它们埋葬……我也许会从这种毁灭的工作里看到希望,获得快感;我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所应该具有的毅然决然……我觉得自己在这个过程里成长,成熟。我觉得这样才没有辜负神灵赐予我的一次生命……午夜的煎熬和狂想,没有起始也没有终止;我沉浸在午夜里,就像小时候沉浸在河水里一样。波浪在我的下颏那儿消失。柔柔的水抚摸着我的身体,我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一样向前划去、划去……水浪涌向我,我划过了水浪的波纹。

游啊游啊,我没有一次游到尽头——它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尽头……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刻,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母亲。我想到了年轻的母亲,我依偎在她的怀中吸吮——那个温暖的永远给予希望和幸福的母亲。我吮着,闭着眼睛。妈妈!妈妈!我伸开手拥抱着妈妈。妈妈用乳汁饲喂我,用手抚摸我。妈妈一生都不会离开我,那种感觉会伴我一生。我如果失去了这种感觉,也许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愿一生都能这样默默地感受伟大无边的幸福。妈妈,我呼唤的是你的眸子;妈妈,我呼唤的是你那黑色瀑布一样的长发;妈妈,我呼唤的是你富有的乳房和甘甜的饲喂……当我有一天在镜子里、在水面上看到我的凝固了的那个苍老丑陋的面庞时,我知道只有一个人不会嫌弃我,她只会泪眼汪汪地看着我,那就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