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歌(第4/5页)

因为骚扰太多,夜间几乎不能好好休息。鼓额一天早晨起来告诉:她的房间后窗那儿总有人往里探头看。我们转到屋后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儿真的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还有扔下的烟蒂。四哥找来碎玻璃放在了小窗下的墙基边,还说会买一只大号黄狼铁夹放上。半夜里,原来有那么多的人不愿睡觉,他们在园子四周走动,叫喊,有时直接喊着大老婆万蕙的名字,吐出一些粗字眼儿。四哥不止一次光着膀子跑出来,有一回真的放响了一枪:大家都出了屋子,这时四哥手里的枪正冒着烟。万蕙去夺他的枪,说老头子不得了啊。四哥笑眯眯的,朝我挤挤眼说:“咱枪口抬高了二寸哩!”

因为不能安眠,早晨起来眼睛里多了些血丝。我洗一把脸,胡乱吃了几口饭,就走出了园子。一开始我脑子里闪过了老驼,想直接去村子里一趟,后来走着走着不知怎么进了园艺场。但我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最后穿场而过——前边不远就是那个老太太毛玉的园子了,它静静地待在那儿,此刻海草屋顶白得刺眼。我已经走得很近了,可是因为主人没有养一条狗,所以也就没有声音报告我的到来。在我离木栅栏一两米远时,突然那只大黑花猫从一根木橛上跳起来,呜喵一声蹿进了屋子。嘭一声,小窗推开了,一个戴了黑绒帽的头颅探出来,咦咦叫着又缩回去。

毛玉见我进门,并不意外地抄着手坐在炕上,面前是烟笸箩和敞开的点心盒子,盒子里装了地瓜糖、芝麻糖、爆玉米花和蛋糕等,最奇怪的是还夹杂了一些硬币和小面值的纸币。她抓起一块芝麻糖塞到了嘴里,又把盒子往我跟前推了推,一边嚼着一边说:“那天你领来的大闺女好生不错。”我一听立刻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就不高兴了:“您不该说那么粗的话呀,人家一个姑娘……”她咽下嘴里的东西说:“呸。俺从来没见这么多毛病的人。她们经男人的手是早晚的事,瞎鸟躲闪什么!我要是你,早上手了……”我正气不打一处来,她又大声咕哝:“前年村里新娶来一个小媳妇,就仗着文化怪大,死活不让男人上身,没法了主家来找我,我见那男人急得可怜,就给他配了一服喜药——回去给小媳妇吃下,你猜怎么着?她二话不说,搂住他硬亲硬亲……”

那只大黑花猫端坐一边,毛玉就把它抱起来,将大襟衣服一展裹在了怀中,说:“它呀,一年里只有三天舒服日子,其余不是冷就是热。它们猫儿家都是这样。”我发现这只猫任她抱得紧紧的,身子在怀里修挺,脖子直立,像孩子一样的神气。“老杆儿不使坏的时候是个好人,它是男的,男人都这样,不使坏的时候都是好人。”她伸手捏捏它的鼻子那儿,像是要捏去它的鼻涕,没有。我知道了这只大猫叫老杆儿。我想起了什么,问:“你这园子好僻静啊,谁也不来折腾……那些打鱼的,还有民兵,可真够人受的啊!”老太太听了立刻说:

“我操!他们还嫩了点儿。老娘干革命的时候,那些人还不知在哪里哩。都给我老实点儿。我这辈子就图个安静,就图个自家的园子,这才是最要紧的。你记住:其余都是扯鸡巴蛋。要不是恋着园子,我今儿个多大的官也干上了。我在三纵二支队那会儿,一个眼神首长就爬到我炕上来了。我在队伍里说话算一半。我有战功,我是受过伤的人哪……”她说着飞快扯开了衣带,结果令我回避不及地看到了小腹上的一处疤痕。她一边缓缓地系着裤带一边说:“有人想跟我较劲,那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我吸了一口凉气。我在想老驼的话。可她不让人安静,这时又笑嘻嘻地问:

“那个大闺女什么时候再来?”

“没问过。”

她拍拍腿:“该早些跟她好上。你闲着也是闲着……”

我的脸有些烫,看看她怀里的老杆儿,它也紧盯着我。我说:“请不要这样谈论她吧。”

“还‘请’哩。我呀,一辈子就是喜好这一桩。我年轻时候一有工夫就捣鼓那事儿。如今不行了,如今老了苗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们年轻人多干一些……”

我站起来:“什么呀!这么大年纪了……”

“我支持你们年轻人,也愿意帮忙。只要开了口的,咱都帮啊。”

我愤愤地说:“村里人,还有那些穿制服的,没少折腾我们葡萄园,那么您老就想法帮帮我吧!”

毛玉磕着一口黑色的短牙,幸灾乐祸地笑了。她笑出了口水,擦着嘴说:“噢,是这样啊,这样啊。这不算个事儿。这么着,你去找找老经叔,去看看他吧——你去时替我捎点儿东西,我这里有一袋子软枣……”她说着爬起来,一手仍然搂着猫,一手去半空的搁板上取下了一只白布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