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茫野(第3/4页)

她终于走到了我的对面。这让我看得更清——原来她穿了一身黑色夹克,裤子紧绷腿上,还束了一条皮带,皮带上垂挂了一个皮囊,里面插了一把短柄刀子……月色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一对大眼闪闪有光。她在端量我。我琢磨她是不是从园艺场出来的?正这样想着,她开口了:

“你刚刚从那儿出来?从那座草屋?”

“没有,我是从海边那儿——我散步过来,路过这里……”

她不信任的目光审视着,蹦出两个字:“散步?”

“是的。”

她抬眼去看那座泛着白色的小草屋,口气里带出了嘲讽:“咱们这里也有了夜晚出来散步的人……了不起!”

“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把帽檐拉得更低了一点,“我想问问你,刚才你看到一个人从小屋里跳出来吗?”

我未加思索就说:“是啊,那个人很怪的……”

“你不认识这个人?”

我不高兴了:“我怎么会认识他?”

“你们不是一起的?”

“你是什么意思?”

她可能在夜色里掩着一丝得意,这会儿说:“没有什么意思。我是想告诉你,那个人是贼!”

这种判断并不出预料。问题是自己被审了一番,我也该问问她了。我问:“那么你呢?”

“我是抓贼的人。”

“真了不起。你大概是园艺场出来巡逻的人了……”

“算你说对了一半吧!”

她这样说着,转身往一旁跨出一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长时间看着这个月色里摇动的身影,又回身望望那个静穆的海草小屋……一切都像童话。

3

夜晚睡不着,一直在想那片银色的月光——莽野下所见到的一切。小屋,翻墙而出的身影,侠客似的高个子姑娘……如此诡谲。我想起了肖潇:她也许会为我解答今晚的谜团。一道温煦的目光正穿过遥远的田野看着我,整个夜晚都是果园的气息。

睡意蒙眬中,粉红色的苹果花像雪片一样落下来,简直要把我的全身都埋起来了。我轻轻地把它拂开。好像是在果园里,是在春天……到处都是干净的沙土,洁白的沙子发出一种甜丝丝的气味。雨水像玻璃球一样圆润,一滴一滴落下。沙子上开始萌发绿色的叶芽,接着,长长的瓜蔓长出来,瓜蔓上结出一个个金黄色的瓜。一只只小兔不知从什么角落跑出来,睁着一双锃亮的聪慧的眼睛,从容不迫地走到那株小香瓜跟前,轻轻拍打一下,把它摘走了。它们像人一样把小香瓜扛在肩头上,迈着大步走到丛林里去了。

丛林密密的枝桠像小山一样攀缠在一起。我尾随着它们,穿过一片丛林,看见了滚动着波浪的草地。很远的前方,又是船帆。那里蓝色的一片,点缀着银白的浪花。我看到了岛,岛上的灯塔,灯塔银白色的闪光。后来又是猎人的声音。一个人背着黝黑的长枪出现了。他用迷惑的眼睛看了看我,又转向另一个方向。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出他的腿一拐一拐。“拐子四哥!”我喊了一声。他转过脸来,目光好像在向我暗示什么。他为什么不再开口?他为什么在用哑语制止我的呼喊?一会儿出现了一个胖胖的女人,那不是大老婆万蕙吗?万蕙也悄悄地打着手势,然后径直从我面前走过。他们两人搀扶着往前走去了。

我紧紧地跟着他们。走啊走啊,眼前出现了一条光洁的沙土路。这条路就通向那个果园。他们两人搀扶着一直走在前面。再前面,就是一群热情洋溢的儿童,他们像鲜花一样簇拥起一位姑娘——他们亲亲热热地往前走,让我空空地嫉妒。我沮丧地沿着来路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声枪响。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急急地奔跑起来……又看到了毛玉的海草房子,它的前边有一个人,正是拐子四哥。我发现他手里提着那杆枪,枪筒还冒着烟呢。再看不远处——毛玉的小草屋子旁边躺着一个男人,他蜷曲在沙地上,流出的血把沙子都染红了一片……我说:这就是那个翻墙逃出的男人。

梦境如此清晰……第二天晚上我直接去找了肖潇。她见了我有点儿惊讶,但看上去非常愉快。我们只在屋里停留了一会儿,我就提议出去走走。

踏上园子当心那条东西大路时,月亮正好也升起来了。刚升起的月亮在法桐树冠中间闪烁出砖红色,而且大得出奇。我们一直走出了园艺场的边界,走到了那片草野上,月亮正升到了树梢上方,这会儿它不再羞涩了,明媚的笑脸照亮了无边的大地。

“昨天晚上就在这里,就是这片苫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