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二章 征鞍(第3/7页)

“过两天,把小白兔也接来吧。”他回过头对小张说。

“行。我找饭店再要间房子。”

“不好!你怎么能随便要!”

“不要,住在哪里?”

彭总转过身,指指地板:

“这地方就很好嘛!”

“真是……”小张嘟嚷了一句,嘴撅起来了。

“你这个小鬼,”彭总批评道,“在兰州你就不注意关灯!我得跟你屁股后一个一个去关。这得浪费多少小米子呀!”

小张静静地听着,彭总瞥了他一眼,又说:

“哼,要是你在家里点灯,就不会这样了!”

“司令员,”小张说,“这你就批评错了,我们家从我记事儿就是不点灯的。”

说到这里,彭总也忍不住笑了。

下午,彭总同主席的秘书约好,决定提前到中南海去。因为距离很近,汽车只走了几分钟,便进了中南海的东门。他下了车,沿着一道弯弯曲曲的花墙信步走着。这时正是下午三点钟的样子,斜阳照着碧水,显得分外明净。岸上的垂柳,黄了一半,还绿着一半,长长的柳丝垂到湖水里。那一株株白杨,却满眼黄澄澄的,像挂满了金片一般,只要一阵小风就纷纷飘落下来。再往前走,有一座汉白玉筑成的玉带桥,横卧在秋水之上。桥左岸是伸到湖中的一座小岛,名唤瀛台,桥右岸就是要去的丰泽园了。彭总昨天来得仓促,一切都未曾细看,现在停住脚步,向对岸一望,只见那瀛台修在一座高坡上,层层叠叠的画楼掩映在黄绿相间的树丛之中,看去虽然壮观,只是年久失修,都破旧了。这边丰泽园的大门,也是如此,油漆都剥落得成了暗紫色,看去颇像一座古庙。这一切都说明,一个古老的国家刚刚新生,真是所谓百废待兴。

彭总向两个年轻的哨兵亲切地还了礼,就进了丰泽园的大门。穿过屏风,就是昨天开会的颐年堂了。这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有两大棵多株海棠,叶子稀稀落落地快要掉净,但满树红澄澄的果子,却在阳光里红得耀眼,比春天的花还要可爱。

这时,一位年轻的秘书已经笑嘻嘻地迎了出来,谦恭有礼地说:“主席早就起来了,正在等着您哩!”说过,就引着彭总转过右侧的走廊,向东面一个跨院走去。

这个跨院,门外有八九株高大的古柏,翠森森的,门上挂着一块绿色小匾,上刻“松竹斋”三个字,看去也是很古旧的了。秘书笑着说:“这里以前叫‘松菊书屋,原是一个藏书的地方,因为离颐年堂近,开会方便,主席也就住在这里。”彭总踏着石阶进了门,院里又是几株参天占柏,还有一株挺拔的古槐,浓荫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这院子东厢房是主席办公室,西厢房是书库,北房便是主席的住处了。秘书推开东厢房的门,正要把彭总让进办公室去,只听北房里有人用浓重的湖南乡音亲切地说道:

“还是到这里来吧!”

说着,毛主席已经从北房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相当旧的驼色毛衣,披着一件褪了色的灰布制服,脚下是一双圆口布鞋,笑微微地站在台阶上说:

“彭老总,你来得好早呵!”

彭总快步赶上去,同毛主席握手,一面笑着说:

“主席,你看天都什么时候了?”彭总说着,眯眯眼看了看太阳。

“可是对于我,这已经是大早晨了。”毛主席笑着说,“你知道,我这个坏习惯已经有很多年了。”

说着,他那高大而微驼的身躯微微地弯了一弯,把彭总让进屋里。

彭总在沙发上坐下,四下一望,靠着墙壁都是书橱书架,摆得满满的全是书。里间屋是卧室,床头前也摆了几个大书架,那些发黄的线装书上,还插着不少小白条子。一张硬板木床上,各色封面的书籍竟占了半床,床头上搁着两盏蒙着布罩的高大台灯,屋里除了两张桌子,几只沙发,惟一的奢侈品,就是墙角里的那台落地式收音机了。

彭总望了望主席的面容,那头浓密的黑发在额头上还是齐崭崭的,白发并不多,只是比以前略显消瘦了些;他的神态仍像素常那样风雅安详,但认真看去,却又似乎掩盖着一些过度的思虑、疲劳甚至不安的东西。彭总问:

“怎么样,你还睡得好吧?”

“不是睡不好,是想睡不能睡啊!”他微笑着说,“昨天晚上会一散,就来了两个忧国忧民之士,决心要来说服我。最后我讲,好吧,高岗同志,林彪同志,你们都是为党为国,有意见讲出来就好。你们的意见我一定考虑,我的意见是不是请你们也考虑考虑。他们走了不久,也就大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