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二章 征鞍(第2/7页)

然而,为时不久,就证实了这个硬板板也并不优越。于是,他下定决心,不睡了,干脆继续深入地考虑一些问题。

首先,他认真地考虑了那些不主张出兵的理由,觉得每一项都是确切的事实。他从西北来,也许体会得还要深切。想起人民的困难,他的眼前忽然又闪现出那幅终生难忘的图画。那正是解放大西北某个战役的前夕,他经过连夜行军来到一个村子,天还没有亮,他想叫开一家老乡的门休息一下,可是门却久久不开,过了很大工夫,才从里面出来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进去用电棒一晃,原来全家五六口人,男女老少都赤条条地踡卧在炕上,坑上连个毡片也没有。他这时才明白,这家人也许只有一套破烂衣服,此刻正披在那个老人的身上。看到这种景象,他立刻退出门去,眼里滚落了几滴灼热的泪水。从此这幅图画就像用火钎刻在他的心里,时时刻刻在警醒他,鞭策他。茫茫的大西北,约占祖国三分之一的版图,除了一小片老解放区,全是新解放的土地,这里该有多少那样的人家!所以西北一解放,他就定下一个决心:至少要让他们“都能过上中农的生活”。他为此没明没夜地干,并且做了许多计划和设想,可是这些都要暂时地放弃了。他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那个熟稔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说:“你们讲的都有道理,就是别人要亡国,你站在旁边看,不管怎么说,心里也难过呵!”他接着念了好几遍这句话,越来越觉得分量不同,最后竟像千斤重锤落在心上。他自言自语地说:“是呵,是呵,别人都要亡国了,你站在旁边看,讲一千条一万条理由有什么用?如果这些理由不同朝鲜的危急情况联系起来,只看到本民族的利益,那就是一个民族主义者而不是一个国际主义者。”他觉得毛主席的话虽然不多,却是把爱国主义同国际主义结合起来了。想到这里,他深切感到毛主席的眼光、情感、胸襟毕竟不同,一种亲切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觉得这正是毛泽东伟大的地方。

“出兵是必要的!肯定是应该的!但是关键是能不能打胜。”他在地板上翻了一个身,又进一步想道,“军队的装备和国家的经济力量,毫无疑问是很重要的,但是革命力量和反革命力量相比,什么时候是处于优势的呢?”想到这里,他眼前又浮现出一幅图画。那是长征结束到达陕北安塞的一天,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秋风凛冽,举目一望,眼前只不过是一座荒凉的小城,山坡上只有几眼破破烂烂的窑洞。一支历尽艰险的饥饿疲劳的队伍,看到这番景象,也确实感到凄凉。有人就叹口气说:“唉!跑了两万五千里,到了这儿,想不到就是这么几眼破窑洞!”可是,今天看来,不就是这几眼破窑洞换来了一个崭新的中国?!……他不禁又想起胡宗南进攻延安的日子,那形势也是很严重的。胡宗南的兵力是23万人,而他指挥的兵力却不过2。3万人。那可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可是不到一年时间,胡宗南就屁滚尿流滚出了延安。在他身经百战的一生中,无数这样的事实,构成了他牢固不拔的信念:真理的力量无坚不摧!革命的力量,只要它真正代表人民,就可以战胜千险万难!

他,长期的军事生活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睡得多晚也起得很早;可是今天却未免例外,待他醒来时,已经旭日临窗了。经过一夜的思虑,他心里格外清爽,就像这面承受阳光的窗子一样敞亮。不知怎的,他心里还腾起一种渴望,想找毛主席亲自谈谈,一来看望看望他,二来也倾吐一下自己的心迹。

这样想着,他就从地铺上坐起来穿衣服。警卫员小张推门进来,一看彭总在地下坐着,就皱着眉头说:

“你怎么睡到地板上了?”

“这里舒服噢!”他摸摸自己的光头,半开玩笑地说。

“舒服?我看还是这大沙发床舒服。”

小张嘟嚷了一句。这小张来这里工作还不到半年,文化程度很低,字识不了几个,但是工作特别认真,为人又很忠实。只是有点认死理,爱同人抬杠,在彭总面前也免不了要嘟嚷几句。彭总因为自己从小受苦,特别疼爱那些贫苦家庭出来的孩子,所以也从不计较。

“也不知道开什么会,风风火火的,这么急!”他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又嘟嚷起来,“弄得什么也没有带,我看洗了衣服换什么!”

“什么会?反正是个重要的会哟。”彭总笑着说。

“那当然,要不人家就不给你派飞机了。”

彭总穿好衣服,就推开前门站在阳台上。他朝下一看,人们正是上班时候,车流人潮,好不热闹。两边人行道上,一群群上学的孩子,戴着红领巾跳跳蹦蹦地走着,更使他看得神往。彭总一向喜欢孩子,简直喜欢得有点出奇。可是他自己却没有孩子,后来就把几个侄儿侄女收养起来。这时,他看见街上的孩子,就想起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