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2页)

“现在也用不着填了,”吴养清微笑地答道,“因为吹笛的人已经去了,儿时的游伴也找不回来了。”

“不过印象永远存在心上,任是如何洗磨也去不掉,”程庆芬装出无心的样子说。

“但愿能够如此,”吴养清会意地说。过后他又转过头对程太太说:“伯母从前住过的公馆已经被一个军人买去了。”

“可惜,”程太太惋惜地说。“房子倒很好。卖价恐怕不便宜罢,我们从前租的时候,租钱也很贵。”

“听说卖价是一万八千几,但是李家卖房子的钱用不到一年就光了。李德源现在差不多要讨饭了。”

“怎么,竟一至于此!”程太太惊讶地说。

“还有令亲王道阶境况也不好,田已经卖完了,现在还在摆空架子,其实却是借债过活。他有信给伯母吗?”

“没有,”程太太摇头说。“我们出川以后,成都方面的亲友处,很少有书信来往。道阶现在到这个地步,我原先就料到的。还有洪南平一家怎样?就是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一家。”

“洪南平已经死了五年多。他底两个儿子争财产,打了几年的官司,一直到两方面钱都用尽了,才有人出来调解。”

“令伯还好罢,”程太太想起了一个人便问一句。“我记得他是南门一带的首富。”

“先伯已经去世了。伯母知道:大家兄爱嫖,二家兄爱赌。两个人后来都把鸦片烟吸上了瘾,现在情形也很困难了。”吴养清毫不感到兴趣地、平板地叙述了这许多地主阶级的家庭底故事。他害怕程太太还拿这一类的事来问他。幸而这一次程太太却不再发问了。她万分感慨地叹了几口气,才说:“唉,不过六七年光景,就好象隔了一世。想不到人事变化竟有这样快……”

她底话还没有说完,程旭忽然大笑起来。程太太温和地叱责一句,问他为什么笑,他便直说出来:“姐姐说,吴先生对妈妈说话,就好象小学生对先生背书一样。什么家兄,什么先伯,闹不清楚!”程庆芬也不觉笑出声了。吴养清红着脸只顾埋头嗑瓜子。

程太太瞅了程庆芬一眼,后来好象替吴养清报复似的,带笑对程庆芬说:“芬儿,你不记得你那年因为婉贞底一句话,好几天不肯和吴先生见面吗?”

程庆芬马上红了脸,止住笑不开口了。吴养清惊异地望了她一眼。

“什么话?什么话?”程旭好奇地问。

“你问你姐姐好了,”程太太答道。

“你说,你说!”程旭扭着他底姊姊底手固执地请求。

“妈妈说着玩的,”程庆芬笑答道。

“我不信,你骗我,”程旭一定要她说出来。

“放开手,让我到厨房去,我们在那儿慢慢地说,”程庆芬说着就站起来,牵着程旭走出去了。

不久,程旭一个人跟着女佣进来。女佣摆好桌椅,放好碗筷,又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只有程太太、程旭和吴养清三个。吴养清知道程庆芬在厨房里做菜,他觉得今晚上的菜特别可口,完全是家乡风味。菜是一碗一碗地由女佣端上桌来,后来程庆芬也进来了。她就了座,含笑地问吴养清道:“吴先生,菜还可以吃吗?”

“味道好极了,”吴养清十分高兴地称赞道。

晚上吴养清和程庆芬从程家出来同往外交后援会去的时候,在月光下慢慢地踏着石子铺的路。一个欲望在他底心里燃烧。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前途充满希望。他好象看见了美丽的未来底远景:新生的太阳不久就会在这个大的国家里升起来,发出灿烂的光辉。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和程庆芬畅谈了他个人底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