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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了,在我侃到兴头上,最不想让它响的时候。Everything happens in the world when one is least prepared。

喇叭里传出胡校长有特点的女音:“学校不提倡打雪仗,严禁把雪球带入教学楼,严禁在教学楼周围打,严禁在操场上打,违者本人影响三好生评定,所在班影响评选先进班集体,希望团委及学生会干部带头。……”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三三两两慢腾腾地回到教室,脸和手冻得通红。黄根们坐在位子上头也不抬。茹亚倚在窗口,胳膊支着窗台,手背托住下巴,五指尖尖,仿佛一只样子过时,穿着不适的高跟鞋。在司各特的小说里,古老庄园的女庄主们,就是以这种姿势,整天在哥特式的穹窿底下,遥望一位白衣骑士,胯下一匹黑马,从田野远处疾驰而来。我往楼下一探头,底下只有一个贪玩的低年级男孩,还没回班,袖口蹭着冻出的清鼻涕,踅摸着把剩在手里的雪球扔给谁。

喇叭又响了:“学校三令五申,可仍有学生……”这回是叶校长的山东口音。胡校长和叶校长,一正一副,一女一男,一瘦一胖,而且有一样的脾气:从不听我们学生的,却让我们学生听他(她)的。从不喜欢我们学生,却让我们喜欢他(她)。自然而然,就把两个人并起来,简称“叶胡”。自然而然,要想到晚上方便用的工具。

耽搁了很长一段,学生们才安定下来。这节课讲文天祥的《指南录》后序,语文老师清清嗓子:“这篇课文精彩处在第四段,‘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一共十八死。象今天下雪,捏闸可摔。拐弯可摔。……摔倒,瞬间事也,摔而摔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听着老师说这十八摔的痛快劲儿,我忽然想到了泻肚。

让语文老师摔他的死他的去吧。我碰碰孟寻。

“你今天可太不对了,我管你要雪球,你反倒帮着她们打我。”

“那是因为她们追的太急,我来不及递给你,只好扔给你,不是打着你脑袋了吗?你接不着是因为你太笨了。还怨人家。”

“真了不得了,我那些胡扰蛮缠的本事全让你们学去了,倒是学点好。我再问你,往我脖子里塞雪球不是来不及吧?”

“那是因为我在背后打中你了好几次,可我力气太小,你都没注意到,所以就 ……”

“理由充分,理由充分。”我想看看她是怎生一副得意样子,一看之下,脑子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一个念头,嘴给无由地说出来:“您,您好象比以前漂亮了。”

她还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好象有种绝不象征高兴的东西,我连忙变话题,心里暗骂自己大胆。

“你饿吗?”

“饿。”她那种神色不见了,把红红的脸侧贴在桌面上,怯生生地回答,象个无助的小孩。

我从位子里变出个面包,分一半给她。通常,上课吃东西有两种方式:一种适用于小物件,话梅呀,蜜饯呀,巧克力球呀,手绢包了,在擦鼻涕的过程中随手抹进嘴里。这种方式虽然隐蔽、文雅,但总嫌不痛快。坐在后排的更愿意采用第二种方式——苦读式。这是从黄根们读书的姿势中获得的灵感,演化来的:额头贴在桌面上,嘴和桌面平行或稍低,把面包之类大口大口,痛痛快快地塞进去。

“秋水,吃什么呢?”

可恶的语文老师,不,他的眼睛和眼镜。我赶忙把剩下的全部填进嘴里。

“老师,吃完了。”虽然所答非所问,但我想老师能明白,那是在告诉他,无论吃的是什么,也吃没了,没他的份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