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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真禁不住问自己:“如果哥伦布有一位数学老师,他会发现美洲吗?”

而且今天,我比以往更不耐烦。印度的妇人盼望“妻子节”,是因为可以扔掉终年的劳作,穿上花衣服,尽情跳跳,是因为可以抡起扳子打一顿终年虐待自己的丈夫。学生盼望雪天,也是因为可以发泄一下,表达不易找到别的方式表达的情感:女孩子们吱吱喳喳地聚在一起,象是为了团结起来加强力量,又象是怕一个人目标太小,不容易被男孩子看到。男孩子们散成一个圈,从四周围上去,手里的雪球向自己最感兴趣的几个脑袋使足劲扔过去,好让她们印象深刻。女孩子们满是兴奋地埋怨男孩子手狠心黑,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搓着冻得红紫的手傻笑,暗骂声:“该死的!”追上去,一捧雪填到他的脖子里。被追的男孩子装模做样地逃着,心里不由地想起《红高粱》里的小调:“你搭起那红绣楼呀,抛散着红绣球呀,正打中我的头呀……”唯一不同的,只是雪球是白的,雪球在她身上开花,就算说出了总找不到机会,总缺乏勇气对她(他)说的话。手捏的雪球在她身上开花,就算手摸到了由于礼教大防从不敢摸的她。

三分钟内,我问了孟寻四次时间。我从不戴表,嫌那玩意拘在腕子上是个累赘。再说,有秘书在,领导同志也无这个必要,孟寻干脆摘下表,放在我桌上。

唉,时间这鬼东西,就象,(我在寻找一个比喻),就象法国小说里写的女人,你越为她着急,越对她在意,她越是慢条斯里,越是庄重矜持,不满足你的愿望。我决定用最有效的老办法:不去理它。实践中,我才发现心里有个念头,安安静静看几页书,那就必然会象打胎一样难受。扭头再看孟寻,她也是望着窗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灵机一动:

“给你出道智力题,现在班上一共有四十八个人,如果老师有事出去了,比如拔颗虫牙,买萝卜或是干脆打雪仗去了,请问,也就是请你回答,你瞧,中国语言就是这样黑白不分,奥妙无穷:现在,班上还剩下几个人?”

“先问你一个题:一颗树上有四十八只鸟,一枪打死了一只,你说,树上现在还有几只鸟?”

相对一望,莫逆于心,微笑是自然的。如果一个念头,太多的人明白,流着鼻涕的孩子也会傻笑,那就难免庸俗,那就是《十八摸》。要是只有一个人了然,又很难证明它的价值。这样最好,两、三个人,拈花一笑,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可以说是正解,但不能得满分。如果那些鸟是木头的,蜡的,泥的,总之是假的,没气的,听见枪响不会飞的。同理,咱们支书茹亚是绝对不动的。咱们的动力黄根,和小黄根们更是绝对不动的。你嘛,也难讲。”

讨老师喜欢的热爱生活的头脑绝对清楚的茹亚,很喜欢写诗,现代诗。所有风花雪月,小桥流水,有情趣的场景,她都绝不放过,总强迫自己得写出篇东西来。所以每次春游,秋游,她都腾不出时间也拿不出心思来玩,脸上总是一副大便干燥的样子,和她熟的人告诉我,那是在写诗。她的诗嘛,我才疏学浅,只发现了一个特点——“难懂”——我不懂,谁也不懂,我想包括她自己。与此相对,黄根儿的特点,用大竹英雄扇面上的话说就是——“不动”——从早到晚,从冬到夏。并且很影响了前后几个女生,也伴着她不动。根2根据《三个火枪手》给她们起了个响亮的名头——“弱智三姐妹。”我总是想不通,教科书怎么那么可爱呢?能让她们朝思暮想,总在看,也总觉着看得不够。没有千斤票,没有黄金屋,也没有电影明星硕大的脑袋对你吓人地笑,抬头便是数学老师的脸。不过看她们的表情里却也并没什么爱意,有时候,与其说是她们在看书倒不如说是书在看她们。至于孟寻,她有些时候很怪,很不合群,不大喜欢人多,以前我们打的时候,她总在远远的地方笑着看着,攥出一串又圆又白又小的雪球,我没“弹药”了,就去要她攥好的,她也给。

“All, all is changed.”

“A terrible beauty is born.”

“我随便说了一句,你说的什么意思呀?”

“我还以为你要考我呢,噢,这是叶芝的两句诗,你随口说出来,说明你很有天才。你瞧里面没有一个生字,字面上没有一处不好懂,但你又绝不敢说自己明白了。就象柳宗元那首“千山鸟飞绝”一样……”

我又侃开了。倒不是想显示什么,只是象肚子有个屁就放出来一样,嘴里有篇话也总习惯不假思索与节制地说出来。(哦,我忽然明白了语文老师的苦衷,开始觉着他有点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