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第6/9页)

舰身因强大的水浪而轻微地在寂静中摇晃。兵士们都静肃地回到各自底位置上去。汪卓伦,在第一次的那个短促的战争里,是站在驾驶台上。第二次的机声传来时,汪卓伦皱眉看着远空。三架轻轰炸机迅速地近来,向江面俯冲了。汪卓伦迅速地判断舰上的高射机关枪能够向俯冲的敌机射击,跑出驾驶台,向前甲板跑去。敌机迫近来,吼声可怖地增大,汪卓伦迅速地跳到机关枪座后面。他底这个行动,虽然很镇定,却是无益的;那两个机关枪手,未看他一眼,瞄准第一架敌机,手腕颤抖,开始射击。同时要塞底高射炮开始射击。汪卓伦,蹲在枪座后面,紧张地凝视那一架俯冲下来的敌机。汪卓伦,在极度的紧张里,听不见一切声响。他觉得舰身突然强烈地向左倾斜;被自己底责任警觉,他迅速地站起来,舰身又向右倾斜。炸弹落在离右舷两丈远的水面上;那个被炸弹所激起的巨大的波浪,是一直扑击到驾驶台上。一个蹲在右面的炮座边的兵士,被卷到江里去了。

另外的两架敌机,俯冲着向要塞投弹。那第一架,在第一颗炸弹落下后,爬到较高的空中,沿江面打旋,重新在舰首的空中出现,开始第二次的俯冲。汪卓伦站在枪座旁边,凝视着它。舰身还在摇晃;机关枪开始射击。汪卓伦,被这个战争底雄大的力量激动,觉得自己是清醒了。他为什幺要跑出驾驶台,他现在已不能记得,但他觉得,他底这个行动,是正确的。如他所希望的,他是直接地、清醒地面对着凶恶的敌人了。那个庄严的、谦逊的东西在他底心中出现,他听得见一切声响,并注意到一切。他未回头,但感到有一个兵士疾速而敏捷地爬到右侧的那个可怜的炮座里去,以代替那被水浪卷去的一个。

“多幺好!也许我马上就可以碰到!”汪卓伦想,敏捷地伏倒,但仍然凝视着敌机。机关枪射击着,同时那一座小钢炮怒吼,舰身震动了。接着是一个更大的、可怖的震动。炸弹击中了舰尾。

这艘小舰,是除了向敌机底射击声外,别无声音,接受了这个可怕的打击。敌机在投弹后爬高,射击声停止,舰尾迅速地下沉,但寂静笼罩着全舰。汪卓伦凶恶地、坚决地盼顾。在枪座后面,那两个枪手,因失望而凶恶,眼里有火焰。汪卓伦迅速地向舰尾跑去。兵士们跑出舱,涌在廊道上,失望地沉默着。

那个年轻的领江喘息着跑到后舱口,大声地向机器间喊叫着,然后又跑向汪卓伦。汪卓伦以一个严肃的微笑迎接了他,看着他底涨红的、流汗的脸。舰尾开始沉没,兵士们全体拥出来了,而那个险恶的仇敌开始在天空作第二次的旋转。汪卓伦,黄白而烧灼,扶住左舷的栏杆,严肃地微笑着凝视着兵士们。

“现在这样!”突然的,他以洪亮的大声说:“大家设法离开!”

于是他凝视着空中的那个仇敌。兵士们沉默地、陆续地跳下水去,泅向左岸。

那个骄傲的仇敌,在阳光中闪耀着漂亮的机身,开始作第三次的俯冲。舰首已经离开水面,但那两个枪手和炮座里面的那三个炮手仍然开始射击,发出愤怒的、绝望的火焰。汪卓伦跑到前面来,那个年轻人,依持着他底镇定,跟随着。汪卓伦看到了那两个枪手眼里的冷酷的光芒。

机枪从空中扫射下来,那个年轻人倒下了,同时,一个枪手滚出了枪座。汪卓伦迅速地爬近去,企图代替他,但一个猛烈无比的力量把他击倒,使他滚到舱边。

“好极了!”汪卓伦想,抓住身边的绳索。

敌机已经飞开了,但汪卓伦看见,在强烈地倾斜着的、涂着血污、被炸得弯曲的甲板侧面,那座小炮,炮口向天空直举,依然在狂怒地射击着。

汪卓伦看着这个高举的、狂怒的炮口,觉得从这个炮口,中国底目的,以及他,汪卓伦底目的已经达到了,突然小孩般哭出声音来。

“只有中国能够打这样的仗,好啊!”他哭着高声说。那一架敌机,迅速地飞向高空,向它底两个伙伴追去了。破烂了的舰只慢慢地沉没,有时向左轻微地倾斜,有时又向右。各处的破铁堆里有呻吟声。两个炮手跳下水去,另一个头部受伤,眼睛在淋着鲜血的脸上睁大着,向左舷爬行着。那个剩下来的枪手,在激烈的紧张后,带着茫然的、做梦的神情站在炸毁了的枪座旁,突然他举起手来,跑向左舷,大声喊叫。两艘汽艇迅速地从要塞驶来,在它们身后的鲜明的水痕里,一舰汽轮行驶着,鸣着汽笛。

昏迷了的汪卓伦和另外的负伤者被救到汽艇上去。汽轮驰向舰首,打捞落水的兵士们。几分钟后,这艘小舰沉没了,发出一种呜咽的声音,泡沫涌了起来。舱顶底桅杆露出在漂浮着汽油和各样的碎片的水面上,孤独地指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