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6/12页)

金小川做出不以为然的笑容,坐下来。

“亲家,我看你是--”他大声说,好像唱歌;显然他故意大声说。

但金素痕愤怒地打断了他。

“怎幺样?怎幺样?我要人,老头子!”金素痕叉腰,大声说。

老人看了她一眼,使她沉寂。全宅静寂无声。

在这种目光和这种沉寂下,金素痕觉得自己刚才讲错了。她觉得她不该讲刚才那种凶狠的话,而应该讲悲哀的话。她又预备讲什幺,但老人喝住了她。听见房内的阿顺底哭声,她痛苦得打抖。

她嘴唇发青,向前走了一步,老人又喝住她。

“跪下来!”老人吼。

“放屁,没有这幺容易!”金素痕叫,“你谋害蔚祖!谋害阿顺!--”

“跪下来!”

金素痕盼顾,瞥见了愤怒的妇女们和抱着手臂的男子们--没有援助。她看父亲:金小川坐着,好像在打瞌睡。

她战抖,跳脚,向房里冲去--被男子们挡住。她暴乱像野兽了。

忽然她放声大哭。

“捆起来!”蒋捷三吼。

“哪个敢!--”金素痕叫。

但接着她跪下来了。

她开始了哭诉。她好像不觉得周围有人,--好像这是一个悲哀的,神秘的境界,她哭诉她底悲苦。她说她后悔不该嫁给蒋家,她说她所受的欺凌和痛苦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蒋捷三冷酷地凝视着她。

忽然金小川激躁地站起来,向蒋捷三打躬。

“罢,罢,罢!算我对不住你!算我对不住女儿!”他带着执拗的表情大声说,“小事化大事,弄成这样子了,再下去大家不好看!”

“你滚开!”

“好的,好,我滚开,人命在你手里!”金小川说,提着袍子跑了两步,“喂,你们要开门让我走呀!”“爹,不放他!”蒋淑媛叫。

“没有你的话;跪下!”蒋捷三拍桌子,向站起来了的金素痕叫。

金小川提着袍子往外走。女儿又跪下,他回头看了一下,大声叹息,眼里有了泪水。

“我们大家都是可怜人哪,蒋家老太爷!”他往回跑了两步,做揖,叫。然后全身发抖(显然他故意如此)跑了出去。

金素痕又站起来,大声喊父亲,要父亲叫警察。但门已关上。蒋淑媛冷酷地走上前来,推她跪下。

金素痕冷笑着,带着不寻常的冷静跪了下来;好像她是用这个动作来轻蔑蒋家。

蒋捷三沉默了很久。

“说,蔚祖在哪里?”他问。

“我怎幺知道?这要问你们蒋家了。”

“在哪里?”蒋捷三厉声吼。

“不知道!”金素痕厉声回答。

蒋捷三沉默着,两腮下垂。

“你抢的东西在哪里?交出来!”

“不知道!三条人命在你们手里,好一个蒋家!”

“跪下!不要脸的东西!伤风败俗,强盗人家!”

金素痕冷笑着,觉得自己已经不必再跪,就站起来,冷笑着盼顾。

蒋捷三站起来,摔下了绳子。蒋淑媛弯腰拾绳子,同时喊仆人,于是,绝望的金素痕就向她冲过来了。妈妈、老姑妈扑了过来。蒋淑珍冲了过去,又退了回来,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恐怖战栗着。蒋淑华愤怒地笑着站在旁边,不停地向男子们叫着,但他们,男子们,显得非常的犹豫。看见了蒋淑媛脸上的血,蒋淑华就冲过去了:但即刻就被金素痕推了出来。

她们,叫着,喘息着,充满了杀气。男子们叫喊着,跟着她们打转,但没有人能够解开她们。--苍白的、愤怒而荣耀的蒋秀菊从房里跑了出来。“大家听好,刚才阿顺说他看见过爸爸!”她高声叫,同时,在大家底注视下,显得羞怯而骄傲。

听见了这个叫声,痛心的金素痕就挣开了撕着她底头发的蒋淑媛,埋头向蒋捷三撞去,和他一同倒下了!大家发出了叫喊,然后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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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们扶老人进房,并且拉开了妇女们。汪卓伦带着怜恤的,厌恶的表情扶起金素痕来,好像她是什幺可怜的,污秽的东西。金素痕叫着要小孩,汪卓伦就把小孩抱出来交给了她。

金素痕紧紧地抱住了啜泣的小孩,忘记了另外的一切,俯下了她底流血的脸,热切地,带着强大的饥渴,吻着他,然后哭起来,低声喊了“儿啊!”显然的,小孩对于她,一个母亲,有什幺意义,只有她自己知道。

“想想你底儿子将来会怎样。”汪卓伦怜恤地说--他不能从他底感情脱开,因此不能注意到金素痕底心--然后轻轻地、确信地走向发白的、瘦弱的蒋淑华。

在这个灼烧的病症后,悲哀和温柔来到了蒋家底妇女们中间。金素痕离去了,大半的熟人们离去了,仆人们收拾了刚才做为战场的堂屋。男子们谨慎地走来走去,妇女们坐在后房,于是无限的悲哀和温柔来临。